贾咏身体微微前倾,
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正因其法新,方能破旧弊!
如今吏治因循苟且,
正需此等雷霆手段,快刀乱麻!
您看其条陈,并非空想,
步步皆有考量,绝非少年人妄言。
此乃经世之实学,非徒逞口舌之快!”
他指着试卷,极力分说:
“且其文采斐然,引据充足,全然符合制义。
若因内容切中时弊、稍越常轨而打压,
岂非辜负了陛下求贤若渴、广开言路之本意?
下官以为,非但不能压,
反因其见识超卓,当列为前茅,
甚至…可争一争会元!
此卷若呈御览,必能简在帝心!”
“荒谬!”
石珤有些不悦,声音发沉。
“科举取士,首重德行根基!
此子策论,机心过重,近乎申韩之术,
岂是堂堂进士应有的气象?
若点其为魁首,天下士子争相效仿,
皆弃圣贤书而钻研此等权术,
学风岂不大坏?
老夫断不能同意!”
贾咏心下暗骂这老顽固迂腐,
但面上仍保持恭敬,争辩道:
“石翁!治大国若烹小鲜,
有时亦需猛药!
岂能因噎废食?
观此子经义,根基何等纯正,
岂是无德之人?
其策论正是学以致用,为国分忧!
若说风险,任何改革皆有风险,
岂能因惧风险而不用良策?”
两位主考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
一个坚持正统稳重,
一个力主破格取才。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旁边的同考官、提调官们眼观鼻,
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这两位,一位是阁老,
一位是吏部实权侍郎,
谁他们都得罪不起。
最后还是资格最老的一位同考官,
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二位大人息怒。
二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
此卷确实非凡,经义、策论皆属上乘。
只是策论观点颇为新奇,
石大人之虑,乃老成谋国之言;
贾大人之赞,亦是惜才爱才之心。”
他斟酌着词句:
“依下官愚见,不若取其均衡。
其经义稳居前列,策论虽有争议,
然文章本身无可指摘。
或可…将其综合评定,
暂列…前五之列?
定为会元候选之一?
最终名次,连同其余几份最优卷,
一并呈送御览,恭请圣裁?
如此,既显我等等重,
亦不负此子才学,
更可免去我等擅专之嫌。”
石珤沉吟不语,脸色稍霁。
他虽不喜那策论,
但也知此子综合实力极强,
硬压下去若将来被皇帝发现,
反为不美。
送上御览,让皇帝决断,
倒是个卸责的好法子。
贾咏也暗暗盘算。
送上御览正合他意,
他相信以嘉靖皇帝的眼光和魄力,
必能看出这篇策论的价值。
只要呈到御前,就有机会。
“也罢。”
石珤终于缓缓开口,
带着一丝疲惫。
“便依此议。
将此卷列为经魁(前五)之一,
呈送御览。
最终名次,恭候圣裁。”
贾咏心中一定,拱手道:
“石翁英明。”
一场争论暂告平息。
胥吏上前,将那份注定要引起更大波澜的试卷,
小心地放入需要呈送宫中的那摞“前十卷”中,
而那份卷子的弥封名条下,
写着一个即将震动天下的名字。
至公堂内,烛火摇曳,
映照着各位考官心思各异的脸庞。
谁也不知道,这份试卷送上去,
究竟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而贡院之外,放榜的吉日,正一天天临近。
整个北京城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等待着最终的尘埃落定。
悬念,已悄然从贡院,
转移到了那重重宫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