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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苏轼,反对变法的首脑(2 / 2)

这话苏轼心里敢想,嘴上不敢问,想了想又说:“陛下有心节省宫中用度。但臣以为这些花灯毕竟是民间之物,如果陛下要买,便依原价,如果觉得太贵也可以不买,把灯发还原主,让他们自己去贩卖。至于减价收购似乎不妥,命开封府拘收封存,不准原主私贩,更不妥当。”

苏轼这些话很有道理,神宗皇帝善于纳谏,沉思半晌,点头道:“就依卿之言,今年的浙灯照原价收购吧。”

见皇帝如此圣明,当殿准其所奏,苏轼大喜过望,真心向上谢恩。神宗皇帝微笑道:“眼下变法大事千头万绪,争议极多,朕有心励精图治,富国强兵,正需要卿这样的能臣直言奏明,就算指责朕个人的过失也无妨。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神宗皇帝对苏子瞻这么亲切和蔼,原因很简单:眼下神宗正想启用几个大臣,苏学士是其中的首选。

神宗皇帝借三司条例司之手打击旧臣子,扫**御史台,虽然完全成功,引发的争议也不小。遭贬的官员一肚子怨气,前朝留下的一群掌过权的老臣也对朝局不满,反对的人太多,神宗皇帝竟有些压制不住了。

中国历史上只有宋朝皇帝“不杀士”。不是不想杀,是祖宗制度在那里,不准他们杀!最多只是贬官外放罢了。皇帝不杀大臣,臣子们就不怕皇帝,敢说真话、敢当面和皇帝争执辩论的人也就格外的多,要想改变这个现状,神宗皇帝就必须突破“不杀士”的规矩,用锋利的屠刀封住大臣的嘴。

神宗皇帝要夺天下大权,早晚会尝试杀几个大臣给天下人瞧瞧了,但眼下朝廷里正直之臣还占大多数,执政的王安石也是位正人君子,有这些人在朝廷上,皇帝想杀人,一时还办不到。

既然不能压服大臣,神宗皇帝不得不采取怀柔举措安抚人心。但变法还在继续,早先因反对变法被贬谪的大臣此时很难招回,想找一个与王安石唱反调、与变法不合拍却又没什么后台、没什么根基、没什么本事、起用之后也不会干扰大局的臣子,没这么容易。

想来想去,神宗皇帝想起了在开封府任推官的苏轼。

基于这些考虑,神宗皇帝才借“浙灯”的因头儿招回苏轼,对他温言抚慰。

苏子瞻是个实心眼儿的老实人,哪知道皇帝的心思,听了几句热呼呼的话儿只觉心头火热,连眼眶子都湿了,忙向上奏道:“陛下欲至国泰民安,应该做三件事,称为‘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

苏轼说的结人心,是让神宗皇帝不要急着打击朝臣的意思;厚风俗,是请皇帝变法的脚步放慢一些;“存纪纲”三个字大概是虚的。这些神宗皇帝都听明白了,点点头,不置可否。

见皇帝神色慈和,微微颔首,苏轼以为皇帝今天是真肯听他劝说了,赶紧又说:“臣听说天下人莫不有所依靠,百官能役使百姓,是靠了陛下的支持,陛下要治国,又靠什么呢?”

苏轼这一问其实没有什么深意,可神宗皇帝听了暗吃一惊,误以为苏轼要说“皇帝治国靠纳谏”,然后责备皇帝借三司条例司之手打压御史台。还不等他有什么反应,苏轼已经自顾说了下去:“人主之所恃,自然是民心了。”

苏学士前头的话差一点戳中皇帝的要害,倒把神宗吓了一跳,哪知后面跟着的却是一个俗套子,说了等于没说,神宗这才知道苏轼根本没看透朝局——以苏学士的城府大概也看不透。于是放下心来,笑着说:“天子所恃是民心,说得好!”

听皇帝称赞苏轼更来了精神,又说:“变法走到今天,大概陛下也听到百姓的怨言了吧,为何有此怨言?是因为陛下变法太急。自太祖、太宗以来国家财赋掌握在户部、盐铁、度支三司手里,这个制度本来甚好,可陛下忽然设置了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让几个年轻人把持三司条例司,任意制订律条,迅速推行运作,不问民情,不理民怨。须知百姓耕种田地、商人贩货牟利是他们养家活口的根本,就像鱼入水则活,树扎根才生一样,可三司条例司所行法令一经推出,百姓失其田产、商人失其生意,如鱼离水,树断根,百姓吓得魂不附体,哭嚎哀告,陛下却看不到百姓的苦处,只听几个心腹重臣在陛下耳边说:‘我等变法,并无害民之心,所变之法也没有害民之处,不怕别人议论。’这就像一帮人架鹰牵狗腰缠弓矢走进森林,却对别人说:‘我们不是打猎的!’就像一帮人驾着小船拿着渔网进入江河,却说:‘我们不是打渔的!’如此自欺欺人别人怎么能信?大臣们偶尔劝陛下一句,就有人假借陛下之名出来喝斥,骂这些人是‘奸邪’,一律罢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到这时神宗才知道,原来苏轼责备的是王安石。

王安石本就是皇帝面前的“挡箭牌”,自从变法开始以来,天下人都在责备王安石,已经责备不出什么花样来了。苏学士博古通今,很会讲故事,一番话说得好不热闹。但对于城府如海的神宗皇帝而言这些都是废话,若在平时,早就不肯听下去了。今天正要启用苏轼,不妨姑且听之。于是面露微笑,任他说去。

苏轼又说:“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朝廷的变法就犯了这个毛病,新法推行太快,百姓不能适应,若能假日时日缓缓推行,才有可能成功。比如这《青苗法》最怕的就是官府向百姓强行摊派贷款,陛下是圣君,当然管得住臣下,但几十年几百年后朝廷出了昏君佞臣,地方上出了贪官污吏,用‘青苗贷款’迫害百姓,那时陛下还管得了吗?百姓们受了迫害,都会问:‘《青苗法》始于何时,又是何人所订?’结果发现这法是陛下订的,是从我朝开始的,百姓们岂不要骂?”

苏轼把话说到里,神宗皇帝已经有了几分困意,趁苏子瞻低头琢磨的时候掩住嘴悄悄打了个呵欠,强打精神问道:“依你之言应该怎么办?”

苏轼抬起头来向上奏道:“臣以为不如罢去三司条例司,重立规矩,先整顿吏治,再求变法。”

——罢去三司条例司,正好神宗皇帝也有这个想法。

“三司条例司”成立以来办了很多要紧的事,只可惜“三司条例司”规模太小,人员太少,掌握朝局的力度不够,所以神宗打算把这个机构撤销,让“三司条例司”的人马跳出这个小圈圈儿扩散到整个朝廷去。

“罢去”和“扩大”本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概念。可聪明的神宗却能把这两个概念合而为一,让“罢去”成为“扩大”,真是高明!

但对“三司条例司”的改动调整是一件大事,皇帝犯不着跟苏轼这么个小官儿商量。

正好,皇帝还没答话,内侍上殿奏道:“三司检详官太子中允吕惠卿求见。”

吕惠卿是三司条例司官员,主持变法事宜,每天都有事向皇帝禀奏。按说皇帝正在听苏轼进言,应该让吕惠卿等一会儿再进来,但神宗对苏学士的长篇大论已经失去了耐心,就吩咐:“叫吕惠卿进来。”回头又对苏轼笑道:“你接着说。”

这时吕惠卿已经走上殿来,向皇帝行了礼,就站在苏轼身边。

苏轼倒也有自知之明。刚才他提出罢去三司条例司,自己也知道这话说过了头儿,皇帝未必肯听从,现在吕惠卿来了,罢去三司条例司的话就更不能提了。可在皇帝面前当面奏事的机会难得,不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又不甘心,略想了想又说:“陛下天纵英明,博学广闻,尧舜之心,文武之能,为政英明勤奋,决断如神,所怕的只是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我大宋虽有积弊,然而江山稳固,百姓归心,能臣多有,若求治太急,竟不求稳,不问民心,不恤臣子,社稷震动在所难免。加之听言太广,进人太锐,能臣一言不合立刻罢黜,新进臣子充斥朝廷,两三年间朝堂上面目全非,时局动**社会滋扰,这是‘未得治,先得乱’。臣想陛下变法的目的绝不在此吧?”

苏轼这些话说得恳切,在一旁的吕惠卿却有些听不下去了。

苏轼指责皇帝过度提拔新人造成朝局动**,吕惠卿正是这么一个“新人”,苏学士这不是指着鼻子骂吕惠卿吗?早前为了科举中的一张试卷两人闹过一场,吕惠卿很不喜欢苏轼,忍不住插进话来:“你的意思是不该变法?”

苏轼忙说:“变法是必须的,只看怎么变。”

吕惠卿立刻又问:“你说该怎么变?”

在皇帝面前吕惠卿气焰万丈咄咄逼人,苏轼气短言亏,无所依仗,还没辩论,已经输了。现在被人家质问过来,苏轼只能尽力辩论,转向皇帝奏道:“臣以为要变法首先必须整顿吏治,只有吏治清明,变法才能成功。否则所立法令再好,一经实施就变了样子,如此无论怎样变法,最终都难以成功。所以我认为变法应该急于求吏,缓于立法。”

苏轼所说的“急于求吏,缓于立法”是朝廷众多大臣共同的心声。但这样做会有两个后果,一是求人为先,朝臣自然更受重视,国家言论更加开放,而皇帝的君权会进一步受到限制;二是求人于前,立法于后,变法的进度就会拖缓,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年一大变,三年通盘变”,神宗皇帝急着富国强兵,也等不得。所以“急于求吏,缓于立法”虽好,神宗皇帝却不能接受。

吕惠卿在神宗身边呆了三年,深知皇帝的好恶,立刻从苏轼话里听出破绽,忙向上奏道:“臣以为法不可不变,而变法之道又有一年一变,数年一变,或者一世一变的。《周礼》有言:‘正月始和,垂于象位’就是一年一变;‘五载一巡狩’乃是五年一变;‘刑罚世轻世重’就是一世一变。而像‘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乃是万世不变之法。古人变法之时并不提‘用人’,因为变法若得当,人事自然更新。所以国家有弊端就要变法,岂有坐视弊端而不变的道理?”

吕惠卿很聪明,几句话把苏轼那个“先求吏,后立法”的建议揭了过去。苏轼只能接着吕惠卿的话头儿往下说:“变法不能急于求成、全盘变更。就像我们住的宅子,屋瓦破了就补一补,房梁歪了就正一正,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没必要把整间房子推倒重盖。大宋立国百余年,国政有利有弊,好的就要保持,弊端才要革新,不能一概而论,全盘更改。如今立法过快,用人太急,法令刚拟出来就推行下去,臣子一句话不合就被罢免,这就过了。”

听了苏轼的话神宗皇帝暗暗皱眉。

苏学士太老实,一不留神踩进了吕惠卿设的套子,他最后说的这两句话无异于当面指责了皇帝。

听苏轼说了这鲁莽的话,吕惠卿微微一笑,就此不再动问,神宗皇帝坐在上头也不出声,苏轼还没明白殿上的气氛怎么忽然变了,一时惶然,也愣住了。

半晌,神宗皇帝开口了:“卿等所议各有道理。”看了苏轼一眼,没说别的,把手一摆,苏轼只得告退。

第二天,诏命下达: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特进祠部尚书。

祠部,是礼部下属的一个衙门,祠部尚书只是个六品官职,名字好听,其实专管礼部衙门的各种杂事。苏学士一人担着史馆、官告院、祠部三个闲差,看似重用,实则赋闲。

又过几天,皇帝下诏:罢除制置三司条例司,权力并入中书五房和司农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