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可王守仁又是平定宁王之乱的大功臣,眼下皇帝拿他都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传旨的内使,与其和这个封疆大吏硬碰硬撞的,倒不如干脆把实底交给他,只要王守仁肯听话,把人犯押回南昌,自己就算交差了,其他的,管那么多干吗?

想到这儿,吴经又换上一副笑脸,一探头,把嘴凑到王守仁耳边:“王大人,咱家跟你说句实话,这次皇上带了几路大军御驾亲征,可刚走到涿州地面,王大人这里就平了叛乱,你让皇上怎么回京呀?再说,眼下几路大军都进了江南,皇上自己也到了临清,事情到这个地步就更不好下台了。所以皇上的意思是让王大人先把宁王押回南昌,等皇帝的大军到了江西,你再把宁王等人放回到鄱阳湖上,然后你们江西兵和京城来的军马会师一处,再到湖里去擒拿宁王,这么一来,江西兵照样有功,皇上呢,也不至于白跑一趟,两全其美,大家都好,你看如何?”

朱厚照的这个主意,大概算得上开天辟地以来,从皇帝脑子里想出来的最荒谬绝伦的点子了。如今听吴经把这话一说,王守仁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王守仁瞪着两眼不吭声,吴经倒会错了意,忙说:“王大人放心,无论如何你的功劳是跑不了的,皇上也说了,到时候擒了宁王,一准封王大人一个伯爵。”

这帮没有廉耻的东西,倒把王守仁也看成和他们一样的小人了!一时间王守仁真想冲这个太监狠狠地说几句硬话,可喉咙焦干,张口结舌,硬是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总算缓过劲来,越想心里越别扭,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吴经想来,守仁叹这口气,意思是答应照办了,就笑着说:“咱就说嘛,王大人是明白人,一点就透,事不宜迟,王大人明天就回南昌吧?”

到这时候王守仁心里已经知道,有这个太监在广信府盯着,自己想往前走也走不成了。把牙一咬,硬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公公说得极是,本官头脑鲁钝,一直没明白其中关窍,现在多亏公公点醒,不然倒把事办坏了!既然如此,本官明天就回南昌。”

眼看到底劝住了王守仁,吴经心里这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又和守仁坐在一起喝了两杯酒,说了几句闲话,眼看天也快黑了,这才起身告辞。守仁客客气气地一直把吴经送上了岸,看着太监坐车离去,立刻吩咐:“把冀元亨、雷济都找来。”自己钻进船舱,拿起纸笔写起公文来了。

片刻工夫,冀元亨和雷济都进了舱,守仁这里也写好了一道简单的公文。见二人来了,立刻对雷济说:“你这就通知下去,天一黑,船就起航,今天夜里不要停留,一定要出江西省境。”

雷济一愣:“可那太监刚才……”

“不要理他!咱们连夜动身,谅他们不会发现,明天船过玉山,进了浙江,他们就算发现,也追不上了。”王守仁又转向冀元亨,“这次发来的是‘提督军务御马监太监’的文书,这公文虽然是从皇上那里发来的,可毕竟是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我已经给兵部写了一道咨文,询问兵部堂官:提督军务御马监掌印张忠并未到江西,所提‘将宁王等押回南昌’之事又不合情理。眼下叛乱初平,难保会有叛贼伪造文书,所以现在把文书封送兵部,请他们查勘这道公文到底是何人所发,是真是假。你把公文送到京师,让兵部验明文书的真伪之后,发一道回文给我。”

“可这公文分明是从那个太监手里……”

冀元亨还没说完,雷济已经笑了出来:“先生真有办法,竟给你抓住了这个空子!这帮人做事不择手段,这次咱们也给他们装一回糊涂!就说怀疑这道‘公文’是假的,让兵部去查,等兵部来了回文,咱们已经进了京杭大运河了!”

听雷济这么一说,冀元亨也想到了其中关窍,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学生马上动身。”拿起桌上的文袋就要走,守仁忙一把扯住他:“别急,你这一走,只怕引起那些人的注意,且待在船上,明天早上船队到了浙江境内,你再上岸也不迟。”

当天王守仁先传下令来,命所有官船靠岸停泊,官兵都上岸驻扎,又派人到广信街市上去买菜买肉,故意到处散播消息,说他们从南昌来的官船,明天一早就要回南昌去。

黄昏时分,官兵都上岸吃饭,还在江滩上搭起几座帐篷。守仁也上了岸,专门派雷济到广信知府衙门去知会,说巡抚江西副都御史王守仁到了。广信一城的官员赶紧跑来迎接,把守仁请进府衙吃了一顿酒席,直到初更,这才回到官船上歇了。

就这么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天已经黑透了,岸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守仁这才悄悄发下令来,把白天搭的帐篷都扔在岸上,官兵一起登船扬帆而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广信,直奔浙江。

这一路上顺风顺水,天蒙蒙亮的时候,江边隐约显出一座城镇,雷济忙去问了掌船的人,回来告诉守仁:“先生,咱们已经到了玉山县,再往前走就出江西地界,进浙江了。”

“到杭州还有多远?”

“还有四百多里水路,过衢州府常山县,出了草萍驿,就进钱塘江了。”

进了钱塘江,就是京杭大运河,正德皇帝眼下正在山东济宁,只要沿着运河上溯,用不了几天就到皇帝跟前了。

把宁王押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就没理由南下了。江西百姓身上的一场大难,总算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