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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彬的指挥下,京城锦衣卫倾巢而出,也就是一天工夫,把宁王派在京畿附近的所有亲信坐探拿的拿、抓的抓,严刑拷打,只一夜,审出来的罪状已经有厚厚一叠。江彬赶紧把这些供词亲自送进豹房。

看过这些,朱厚照立刻召见首辅杨廷和,拍着桌子吼叫:“宁王反了!朕这些年待他不薄,想不到此人悖恩忘义,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次朕绝饶不了他!”

眼看皇上大发雷霆,杨廷和却没有这么激动。

昨天张永把御史萧淮的奏章发到内阁,又得知江彬接替钱宁代掌了锦衣卫,杨廷和已经知道宁王倒台了。可身为首辅,杨廷和更知道这些年来宁王在江西日夜经营,把省内各级官员收罗一尽,兵马钱粮堆积如山,再加上正德皇帝又把南昌左卫交给宁王做了护卫,让宁王直接控制了南昌一府、江西半省的军权,现在的宁府已经是尾大不掉!若皇帝真的要削宁王的爵,此人必定造反。

杨廷和心里也有个算盘,大概算算,宁王手中的精兵不少于十万,实力不可小觑,而朝廷这些年来如同一团乱麻,内忧外患不绝,天灾人祸日增,皇帝任性而为,权佞欺压忠臣,闹得天怒人怨,很多臣子都对正德皇帝灰了心。其中不少人都觉得,与其让这么个昏君祸害天下,倒不如干脆换个皇上。

更要命的是,不久前皇帝亲赐宁王金龙宝笺,暗示要立宁王世子为储君,这一下又把多少大臣推进了宁王的怀里。虽然这些人大多是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未必真心依附宁王,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这些人已经有把柄落到了宁王手里,如果宁王兴兵起事,这些臣子们绝不会再真心忠于当今皇上了。

这时候真要激得宁王造起反来,宁府兵马会从江西一路北上,直扑京城,当今天下,有几个人愿意为正德皇帝拼命效死?叛军所到之处或是瓦解或是附逆!顷刻之间,只怕半个大明朝都会被宁王传檄而定!

要是这样,当年的“靖难之役”就要重演了。

自接替李东阳做了内阁首辅,这些年杨廷和也是吃尽了苦,受够了气,掉过多少回眼泪呀,可无论如何,他这个首辅毕竟还要为皇帝着想。

眼看朝廷破落成这个样子,一旦打起仗来未必是宁王的对手,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皇帝对宁王怀柔,以诚动之,使宁王不反。可这个话又不能对皇帝直说,琢磨了半天,慢慢地说:“皇上,宁王虽有诸多不是,毕竟是皇室宗亲,不同于一般臣子,臣以为对宁王当示以宽柔之策,似为妥当。”

朱厚照生来任性好斗,这一次他是下决心要严惩宁王的,本以为杨廷和必会献上雷霆之策,想不到这位首辅嘴里说的却是“宽柔”二字,心里有点儿不痛快,冷冷地问:“何谓宽柔?”

杨廷和向上奏道:“太宗皇帝在位时有一位赵王朱高燧,恃宠而多行不法,太宗大怒,欲褫其冠服,罢为庶人,当时仁宗皇帝还是太子,上奏为赵王力争,因而太宗赦了赵王。后仁宗即位只一年就驾崩了,宣宗即位,汉王朱高煦起兵谋反,既被平灭,事牵赵王,有臣子请宣宗惩治赵王,宣宗对臣子言道:‘先帝友爱二叔,我不忍负先帝之意’,派驸马都尉袁容见责赵王。赵王惭愧无地,乃自服罪,愿献出王府护卫。宣宗皇帝即收赵王护卫,不究其过往。如今皇上可以效宣宗之法,派勋戚重臣往南昌传旨,令宁王改过自新。若宁王肯自悔改,献出护卫,赦之无妨。”

杨廷和这番话表面看来是个宽柔之策,其实内里全是无可奈何的意思。朱厚照虽然任性软弱,可他脑子并不笨,想了半天,渐渐明白了首辅话里的意思:“依老先生之见,宁王肯悔过吗?”

“悔过最好,若不肯悔过,皇上再以雷霆击之,亦不为迟。”

朱厚照又闭起眼睛琢磨了半天,终于说:“老先生的主张甚合朕意,先生觉得派谁去传旨为妥?”

“驸马都尉崔元性情耿直,是个能办事的人,让他前去传旨最为合适。另外再派一位内使、一位朝臣陪同前往,较为妥当。”

朱厚照点了点头,回身对张永说:“你去传旨,召集在京师的皇亲、驸马、文武重臣到左顺门议事,有了结果来报与朕知。”又对杨廷和说,“老先生是朕信得过的人,也去一起商议个办法吧。”张永急忙出去传旨。杨廷和也告退出来,正要往左顺门去,却见兵部尚书王琼走了过来。

杨廷和与王琼言语不对,脾气不合,从来就处不到一块儿。加上这几年王琼攀附江彬,入了豹房,杨廷和对这个猴头猴脑的家伙更是不假辞色,现在跟王琼走了个对面,杨廷和假装没看见他,低着头就走,想不到王琼主动叫了一声:“首辅等一等。”

杨廷和没办法,只好站住脚,淡淡地问:“晋溪有事吗?”

王琼赔起一个笑脸儿,拱着手说:“首辅这是刚从皇上那儿来吧?是不是商议处置宁王的事了?”见杨廷和根本不和他说话,也有点儿尴尬,强笑道,“我有两句话想跟首辅说,不知首辅想听吗?”

到这时杨廷和不答话也不合适了,淡淡地说:“晋溪先生要说什么?”

王琼笑着说:“我想跟首辅打两个赌。”

王琼这话倒有点儿出人意料,杨廷和虽然心里烦厌,毕竟提起了一点儿兴趣:“赌什么?”

“第一条,我赌传旨的大臣进不了江西。彩头也不多,一两银子。”

传旨大臣进不了江西,意思是说宁王必反!杨廷和也知道王琼眼下是江彬一伙,是要看着宁王倒霉的,可王琼说出这话,还是让杨廷和很不痛快,冷笑道:“这正德朝一半臣子都是混事的,唯恐天下不乱!好,我跟你赌了。”

“第二条,我赌宁王的势力出不了江南。”

王琼的话里大有深意,杨廷和立时心有所感,皱着眉头问:“晋溪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琼笑道:“意思自然有,只是眼下不好说。首辅只说赌不赌吧?”

见王琼装神弄鬼的,杨廷和心里越发反感起来,冷笑道:“今天我和晋溪赌到底了!先生想要什么彩头?”

“这个赌首辅要是输了,就输给在下一句话……”

杨廷和一愣:“什么话?”

“首辅记住这个赌就好,至于这句话嘛,以后再说。”王琼龇牙一乐,冲杨廷和拱拱手,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