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一场大乱,正在收拾木料的苗人早给惊动了。先是看见差人揪扯守仁,接着又和尔古打作一团,这帮人自然是要帮着自己人,往上一围拳打脚踢,把几个当差的揍了个落花流水、哭爹叫娘!到最后,还是守仁上来连拉带劝,好容易把苗人都拉开了。几个差人得了空子,从地上爬起来抱头鼠窜。
把贵阳来的官差痛打了一顿,这帮胆大心粗的苗人根本不在乎。可守仁却知道自己得罪了都御史,只怕有一场祸事,心里难免忐忑不安。
过了七八天,果然,又有一个人从贵阳城里来到了龙场驿。
这次来的是贵州按察司的一个书办,看着挺和气,守仁忙把他让进屋。看左右无人,书办才对守仁说:“下官奉按察副使毛科大人之命来和先生商量事情。”
守仁当然知道人家来是因为“殴打官差”的事,点头道:“大人请说。”
书办把声音压低了些:“上次都御史王大人的手下在龙场挨了打,王大人就此事告到按察司衙门,让按察司把你抓到贵阳问罪。毛大人觉得这样不妥,叫我来传个话:想请先生去一趟贵阳,不必去见王御史,只到按察司衙门和毛大人见一面,随便赔个情,这样毛大人在御史面前也有个交代,事情就算过去了。”
那个都御史王质本就想把事情闹大,好陷害守仁。现在他的手下在龙场挨了打,王质就把事儿捅到贵州提刑按察司衙门,让毛科抓人。
这位按察副使毛科是个正派人,虽不知道事情的始末缘由,却知道王守仁因为在朝廷里说了几句正直的话挨了廷杖,被贬了官;也知道守仁的父亲王实庵先生不肯和阉党同流合污,丢了前程。
同时,贵州都御史王质是什么人,他背后的主子又是谁,毛科心里也清楚得很。
所以毛科不肯跟王质一起迫害王守仁。
可都御史权力太大,毛科得罪不起,只好派人来说一声,请守仁到贵州按察司衙门去见他一面,随便赔个罪,认个错,然后这位毛大人自己再到那个王御史面前和和稀泥,就说已经“惩戒”过王守仁了,守仁也“知错”了,把事情糊弄过去算了。
毛科的好意守仁明白。可想让王守仁低下头来给刘瑾的党羽赔罪,这是万万办不到的。可毛大人是个好人,守仁又不愿意折人家的面子,所以他的骨气要表示得明明白白,可话要说得委婉些。略想了想,对那书办说:“按说下官只是一个小小驿丞,给上宪跪拜行礼是常事,到按察司去给毛大人叩头也没什么。可下官并没有犯错,所以这个‘跪拜认错’是不肯的。我一生只知道忠信礼义,如果没犯错却给人赔罪,就是置忠信礼义于不顾了,若是如此,活在世上也没意思。”
没想到王守仁把话说得这么硬,这个书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守仁也不等他答话,跟着又说:“毛宪副肯对下官说这些话,实在是情深意厚,这个人情下官拜领了。但想让下官给那个王御史赔情认错,我绝不肯!王某眼下住在深山老林,整天与毒虫瘴气为伍,如果那些坏人想害下官,对我来说,不过是被毒蛇咬了,被瘴气熏了,没什么稀奇,我也不怕。就请这位先生回去之后把下官这些话转告毛大人,顺便对大人道声谢吧。”
听守仁意思坚决,没留转圜的余地,那书办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冲守仁拱拱手起身出来。
想不到一开房门,却见尔古在门口站着,手攥着刀把子,瞪着一双怪眼恶狠狠地盯着人看,把书办吓了一跳。守仁赶紧把尔古扯到自己身后,客客气气地把书办送出来,看着他上马而去。
见书办走了,尔古恶声恶气地说:“大哥,这又是上次那帮人吧!他要是敢找你的麻烦,我就到林子里截住他,把他砍了!”
一句话说得守仁又好气又好笑:“你别胡来!这是个好人,是来帮我的。”
听了这话尔古的脸色才好看了些:“是好人就算了,要是上次那些坏人敢再来,大哥就招呼我!”
守仁让这个愣头愣脑的傻兄弟搞得实在没办法,只得笑着说:“行,行,他们再来我就叫你。”
这天之后,尔古就挎着刀像个影子一样没白没黑地跟在守仁身边,生怕他这位大哥受了别人的欺负。可此后贵阳方面倒也没人来找守仁的麻烦了。估计“殴打官差”的事到底还是被毛科老先生给遮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