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内阁次辅李东阳这一顿吵闹,今天的廷议无法继续下去了。
沉默良久,朱祐樘沉声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几位大臣都起身告退。刚出来,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岳又追上来叫住兵部尚书刘大夏:“老先生留步,皇上有话问你。”刘大夏赶紧回到暖阁。
朱祐樘还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沉的,半晌才说:“李东阳说这样的话,想必是内阁商量过的。老先生才接任兵部尚书,和他们不是一回事,你也说说。”
听皇上把李东阳的话当成“内阁商量过的”,刘大夏心里暗暗吃惊。他心里清楚得很,刚才李东阳说的话并不是内阁的意思,而是这倔老头儿自己的意思。可李东阳脾气太倔,把话说得太厉害,惹得皇上多心了。
但是刘大夏心里更知道,李东阳刚才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也都是对的。这些话正直的臣子都该说,也都想说,可谁也不敢。今天李东阳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却让皇上误会到“内阁”身上去,这可不好……
眼下刘大夏既要护着李东阳,又要为内阁开脱责任,还想借这个机会把自己心里的话也说出来,好好劝劝皇上。三思之后,刘大夏决定先来个以退为进:“臣不知道说什么。”
朱祐樘黑着一张脸厉声说:“你就说说,朕当了十七年皇帝到底有没有功劳?天下人又在怎么评价朕?”
“陛下谦和勤俭,励精图治,自然有功于天下……”
“别说这些,说切实的话!”
说真的,“切实的话”大半都被李东阳说完了。现在朱祐樘想知道的,只是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刘大夏仔细掂量着,觉得时机还不到,犹豫半天说了一句:“臣所知不多……”
“说吧!”
“此次我军不敢轻易出塞,究其根源,实在是因为国库空虚、兵士贫弱、无粮无马……”说到这里刘大夏把脖子一缩,“臣请致仕还乡,望圣上恩准。”
一句话挑起了朱祐樘的火气,厉声喝道:“为什么你们这些老臣总跟朕提‘致仕’的话!难道这朝廷就让你们无一留恋吗?”
其实刘大夏就是故意要挑起皇上的火儿来,这样他才好进言,于是他说:“臣老了,眼看天下民穷财尽,吏治崩坏,流民百万,内患远甚于胡虏,再不振作朝纲,只怕不久必生大变!一旦有事,兵部衙门干系最大。臣是个庸碌无能之辈,实在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只好请求罢职还乡。”
这一句话,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沉默良久,朱祐樘带着哭腔低声说:“原来没有太平盛世,原来天下人都在骂——原来朕这十七年都在造孽……”
见这么一个好人掉下眼泪来了,纵是久经世故的老臣也于心不忍。刘大夏赶紧劝道:“治天下原本极难,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朱祐樘抹了一把眼泪:“你们都回去,回去上奏!不管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出来!朝中所有该兴该革的都报上来!咱们不提什么盛世了,能多少替天下人做一点儿好事,也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依着皇上的意思,给事中上疏:“两京、河南、山东自春至夏无雨,黄河以北,穷民昼劫,淮、扬、嘉、湖频报灾荒,请陛下降旨,敕命百官修省。”
弘治皇帝随即下旨:“庶政流弊日深,害及军民百姓,上干天地冲和之气,朕悲痛莫名,令所司详议时政兴革,以报朕闻。”
——这句话,臣子们盼了十几年了!
当天回去之后,内阁的几位老臣凑在一起整整商量了一夜,第二天就写了奏章,陈述朝中十六条弊政,并提出了切实的政改之策。
几天后,弘治皇帝下诏:全部准奏!
兵部尚书刘大夏又上奏指责皇亲国戚乱求封赏,霸占田亩,私自抬高田租欺诈农户。请皇帝对此加以遏止。
很快,皇帝下诏:准其所请!
不久刘大夏又上奏,为了节省官府的开支用度,请求召回在南京、苏州、杭州等地掌管织造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