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想试试吗?”
道人刚才冷若冰霜,现在才聊几句就要教他打坐,王守仁大喜,忙说:“正有此意!”
那道士点点头:“好,天下事有缘即发,随缘易成,你既然说到‘太极’二字,贫道就教你一个太极诀吧。”用左手虎口抱住右手四指,右手虎口抱住左手拇指,两只手在虎口处正好凑成一个“太极图”,又翻过手来让守仁看,只见两手拇指正放在手掌心的“劳宫穴”上。
这个“太极诀”守仁在书上从未见过,大喜之下赶紧一一照做。
见他学会了“抱诀”,老道士自己先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口里念道:“手抱太极,脚分阴阳,闭口藏舌,二目垂帘,舌顶上腭,呼吸绵绵,意守祖窍,气沉丹田。”
守仁忙问:“什么是‘祖窍’?”
“玄关之后谷神前,正中一个空不空。”
道士说的两句口诀神乎其神,守仁一点儿也没听懂。年轻人脾气急,也不细想,囫囵吞枣记在脑子里,赶紧又问:“什么是‘玄关’?”
“修行之人修到精花、炁花、神花俱足,称为‘三花聚顶’,此时乃现玄关。祖窍是入玄关的门户,祖窍不在身外,玄关不在身上……”老道似乎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微微一笑,“饭要一口口吃,理要一点点明。这些话你眼下先不要问,功夫到了,自然明白。”
老道刚才随口说的几句歌诀,其实是道门的不传之秘,轻易不肯讲给外人知道。守仁要想窥其堂奥,就要看他有没有缘法了。
王守仁平时书看得多,道士所说那些浅近的话他能听懂,那些深奥之语,反正“日后自然明白”,当下也不再问,盘膝而坐,学着老道士的样子打坐起来。
就这么坐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渐渐觉得身体困乏酸痛,精神也有些懈怠,正想着是不是起身,却听对面的老道低声念道:“着于心,不着于形;固于本,不固于体;身无为,而意有为。如江岸苇,似炉中香。”
江岸苇随风摇曳,不动其根;炉中香似有若无,不着其痕。
道士这几句话在王守仁听来大有意思,于是依着道士话里的玄机放松肢体,收束精神,摒除杂念,依然稳坐如山。
就这样不知又坐了多久,身体的酸困之感渐渐消失了,竟似不知身在何处,心有何想。干脆也不去念想。定定冥冥间,只觉丹田中升起一股暖意,呼吸顺遂,身心俱畅。
见这年轻人不但悟性出奇,而且天生一副好定力,初学打坐竟有如此功夫,老道也觉得稀奇。眼看他不动不摇,越坐越稳,暗暗点头。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叫声:“师兄……”道士起身出去了。
老道这一去,好久也不见回来。
守仁仍然静坐如初。先前还想着等道人回来再让他指点几句,可等了好久,房中声息全无。守仁就自己在蒲团上趺坐,心里反复默念刚才老道士教给他的那几句歌诀:“着于心,不着于形;固于本,不固于体……”
想不到这几句平实的歌诀十分有用,越是依此想去,呼吸越顺畅,身子越松快,渐渐觉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又舒服,又惬意。
不多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守仁哪里知道,其实这间静室并不是那个道人的居所。现在天都黑了,老道自然以为守仁早就走了,只顾忙自己的事去了,一去再没回来。守仁这里又入了定,根本不记得时刻。道观里都是清修的人,又不认识王守仁,见他一个人在静室打坐,自然没人来搅扰。王守仁就这么一个人在蒲团上糊里糊涂地坐了下去。
不知不觉间,外面街巷里梆声清脆,已经打过了三更。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猛地推门进来。守仁一惊,睁开眼,见一个小道士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粗声大嗓地问他:“你是姓王吗?”
“是。”
“是布政司参议诸家的新姑爷?”
一听这话,守仁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做新郎官“小登科”的大日子!本只是逃席出来,想等宾客散了就回去,却在道观里莫名其妙地混了大半夜!
这一下可把祸闯大了!
想到此守仁又惊又愧,一骨碌爬起身来。哪知打坐太久腿都麻了,忽然跳起身哪站得住?“咕咚”一下摔出一溜滚儿去,身上的土都顾不得拍,连滚带爬就往外跑。出了铁柱宫的大门,诸家的仆人正在这儿等着,见守仁出来真像是见了神仙一样,赶紧跑过来一把扯住:“公子怎么跑这儿来了!现在诸老爷站在厅里骂人,全家人都出来找你了!”
守仁一声也不言语,撒腿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