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高兴地说:“老夫也是借居这里。假如能把小女托付给您这样的人家,就请您借一间屋子,让我把家搬过去,也免得日后挂念。”
奚山满口答应,便起身道谢。老头殷勤地替他安顿好床铺才离开。鸡叫的时候,老头已经起床了,叫奚山起来洗漱。奚山收拾好行装,要给老头饭钱。老头坚决推辞说:“只不过留客人吃了一顿饭,绝没有收钱的道理,何况我们还结为姻亲呢?”
告别之后,奚山又在外面逗留了一个多月,才返回来。在离村一里多路的地方,他遇到了老妇人领着一个女郎,两人都穿着素服。走到近前,看那女郎像是阿纤。女郎也频频地回头看他,并且拉着老妇人的衣襟,贴着耳朵不知说了什么话。老妇人便停住脚,向奚山问道:“您是姓奚吗?”奚山连连答应。老妇人神色凄惨地说:“我家老头不幸让倒下的墙给压死了。我们正要给他去上坟。家里现在没有人,请您在路旁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回。”说完,就走到村子里去了,过了一个时辰出来。
这时天色已晚,路上显得昏暗,奚山便和他们结伴而行。老妇人说起他们孤儿寡母,不觉伤心地哭起来,奚山也觉得心里发酸。老妇人说:“这地方的人情很不善良,孤儿寡母难以活下去。阿纤既然已经是您家的媳妇,过了这时恐怕会耽搁时日,不如趁早连夜跟您走吧。”奚山同意了。
到家以后,老夫人点上灯,等奚山吃完饭,对他说:“我们估计您也快回来了,家中存的粮食大都已经卖掉了,还剩下二十石,因为路途远还没有送去。从这里往北四五里,村里第一个门,有个叫谈二泉的,是我们的买主。麻烦您不辞辛劳,先用您的座骑运一口袋去,敲开门告诉他,只要说南村古老太有几石粮食,想买了作路费,请他派牲口来驮了去。”说完,便装了一口袋粮食给奚山。
奚山赶着驴前去,敲开门,一个大肚子的男人出来。奚山向他说明情况,将粮食倒出来就先回来了。布一会儿,就有两个仆人赶着五头骡子来到。老妇人领着奚山来到存放粮食的地方,原来就在一个地窖里。奚山下到地窖,代为称量,老夫人负责交粮,阿纤负责收签,一会儿工夫就装满了,让来人先运走。一共往返了四次,才把粮食运完。谈家的仆人把银子交给老夫人,老妇人留下一个人、两头骡子,收拾好行装向东出发。走了二十里,天才露出曙光。他们来到一个集市,在市头上租了一头牲口,这才让谈家的仆人回去。
到家以后,奚山便把情况告诉了父母。父母一见阿纤很是喜欢,马上找了一处房子让老妇人住下,又挑选了好日子为三郎、阿纤晚婚。老妇人也准备了丰盛的嫁妆。阿纤寡言少语,很少发火,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只是微笑。她不任白天黑夜都在纺织,一刻不停。因此,全家上下都很怜爱她。阿纤嘱咐三郎说:“你跟大伯说:再经过西道时,不要提到我们母女。”这样过了三四年,奚家日渐富裕起来,三郎也进了县学。
一次,奚山在古家的旧邻居家借宿,偶然谈到当年无处可归,投宿到古家的事情。主人说:“客人弄错了吧,东邻是我家大伯的一处别墅。三年前,住在里面的人动不动就看见一些怪异的事情,所以已经空废了很久,怎么会有什么老头老太留你住宿呢?”奚山听了很惊讶,但也不是很相信。主人又说:“这个宅子一直空着,已经有十年多了。一天,宅子后面的墙倒了,大伯过去一看,只见石头下压着一只像猫那么大的巨鼠,尾巴露在外面,还摇晃着呢。大伯急忙回家,叫了好多人一起去看,老鼠已经不见了。众人都怀疑那东西是个妖怪。又过了十几天,人们前去再看,却没有一点儿动静了。又过了多年,才有人进去。”奚山听了,更加觉得奇怪。他回到家中,悄悄地跟家里人说起这事。大家都怀疑新媳妇不是人,暗暗地替三郎担心。但三郎还和平时一样对阿纤恩爱有加。时间一长,家里人纷纷猜疑议论。
阿纤也渐渐地觉察到了,到了晚上对三郎说:“我家给你已经好多年了,从来没有做过一点儿有失妇德的事情。现在竟不把我当人看,就请你赐我一张修书,听凭您自己再去找一个好媳妇。”说完,就流下了眼泪。三郎说:“我的一片心意,你应该早就知道的。自从你进门以来,我家日益富裕起来,大家都认为是你把福气带到我们家来的,怎么会有人会说你的怀话呢?”阿纤说:“您没有二心,我难道不知道吗?但是众说纷纭,恐怕我还是免不了被遗弃。”三郎再三安慰劝说,阿纤才平静下来。
但是奚山心中始终放不下,每天都找善于抓鼠的猫,来窥探阿纤的反应。阿纤虽然不害怕,但也紧锁双眉,怏怏不乐。一天晚上,阿纤对三郎说母亲有点病,并向三郎辞别要去侍候她。天亮以后,三郎前去问候,只见屋子里一经空无一人了。三郎害怕极了,派人四处打听她的踪迹,却得不到一点儿消息。三郎心中急躁不安,吃不下也睡不着。而他的父兄都感到很庆幸,轮流地来安慰他,准备为他续婚,但是三郎很不高兴。等了一年多,阿纤音讯全无。父亲和兄长动不动就责骂三郎,不得已,他就花了重金买了一个妾,但心中对阿纤的思念却丝毫没有减少。
又过了几年,奚家渐渐地贫穷下去,于是众人又想起了阿纤。三郎有个叔伯弟弟名叫奚岚,因为有事到胶州,途中绕道去看望表亲陆生。夜间,奚岚听见邻家有人哭得很悲伤,但没有来得及打听,等他返回时,又听见了哭声,便问主人是怎么回事。
主人回答说:“几年前,有一对孤儿寡母,到这里租了房子住下。一个月前,老太太死了,只剩下那个孤女了,又没有亲人,因此伤心地哭泣。”奚岚问道:“她姓什么?”主人答道:“行股,她家经常关着门,不和邻居往来,所以不知道她的家世。”奚岚吃惊地说:“她就是我的嫂子呀!”于是便去敲门。只听见屋里有人查着眼泪出来,隔着门应生道:“客人是什么人?我家里本没有男人。”奚岚透过门缝往里看,果然是嫂子,便说:“嫂嫂开门,我是叔叔家的阿遂。”阿纤听了,拉开门闩,请他进来,向他诉说自己的孤苦,看上去十分凄凉悲伤。奚岚说:“三哥想你想得很苦,夫妻之间既使有点儿矛盾,为什么要远远地逃到这里来呢?”说完,就准备租车子带阿纤一同回去。阿纤伤感地说:“我因为别人看不起,才和妈妈隐居到这里来。现在又回去投奔人家,谁还不拿白眼看我?如果一定要回去,就得和大哥分开来过,不然的话,我就服毒自杀。”
奚岚回去以后,把情况告诉了三郎。三郎连夜赶去,夫妻见面,都伤心地流下眼泪。第二天,又告诉了屋主。屋主谢监生早就觊觎阿纤的美貌,想把她弄到手做小妾,所以好几年都不收房租,频频向向古老太太暗示,但是都遭到古老太拒绝了。古老太死后,他暗自庆幸可以弄到手了,但三郎突然到来,破坏了他的阴谋。他便算出这几年来的房租,让阿纤一次还清,以此来刁难他们。
三郎家本来就不富裕,听说要交的房钱很多,脸上露出很多忧郁的神色。阿纤说:“不妨事。”然后就领着三郎去看仓库中存放的粮食,大约还有三十多石,偿还房租绰绰有余,三郎很高兴,就去告诉谢监生。谢监生不要粮食,故意索要银子。阿纤叹息着说:“这都是我自己所造的孽啊!”于是便将谢监生想娶她为妾被拒的事情告诉了三郎。三郎很生气,打算到县里去告状。陆生制止了他,替他将仓库里的粮食分给了乡亲们,聚起一笔钱偿还给谢监生,用车子把三郎、阿纤送回家。
三郎把事情告诉了父母,然后就和兄长分家了。阿纤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每天都忙着建粮仓,但当时家里连一石粮食都没有,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过了一年多,再去查看,发现仓库里已经堆满了粮食。又过了几年,家中非常富裕,而奚山家却非常穷困。阿纤将公公婆婆接到自己家供养,还不时地拿钱粮接济奚山家,渐渐地习以为常了。三郎高兴地说:“你真可以说是不吉旧恶的人啊!”阿纤回答说:“他也是为你这个弟弟好。况且要没有他的话,我那有机会能跟你三郎认识呢?”
从此以后,三郎家倒也再没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