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与猴孙
时代多么奇怪!我们多么奇怪!时代变了,我们也变了。时代前进了,也带着我们前进了。时代揭去自己的面纱,令我们忘却忧烦,笑逐颜开。
昨天,我们还在埋怨、畏惧时代;今天,我们却对它珍惜、喜爱,而且晓得了它的意愿、气质,知道了它的秘密、奥妙所在。
昨天,我们还在小心翼翼地爬行,如同阴森夜里、恐怖日间战栗的人影;今天,我们满怀**,向山巅挺进,那里潜藏着狂烈风暴、耀眼电闪、震耳雷鸣。
昨天,我们吃着和血的面包;今天,我们从晨姑娘手里接过美味佳肴,畅饮着芳香四溢的玉液琼浆。
昨天,我们是司命之神手中的玩具,司命之神是条醉汉,将我们左右摆弄;今天,醉汉已经清醒,我们逗他笑,哄他玩,欢乐与共。
昨天,我们在偶像前烧香,在怒神前宰牲上供;今天,我们为自己焚香宰牲,因为至大至善之神的庙宇已建在我们的心中。
昨天,我们屈从君主,在权贵面前俯首;今天,我们只向真、善、美热诚折腰。
昨天,我们在星相家面前垂泪,畏惧阴阳家的胡言;今天,时代变了,我们也变了,我们只看太阳光焰,只听大海歌唱,只伴狂飙起舞。
昨天,我们拆毁灵魂里的凉亭,为先辈建造坟墓;今天,我们的灵魂变成神圣祭坛,故魂难以靠近,朽手不能触摸。
昨天,我们只是沉默的思想,隐匿在被遗忘的角落中;今天,我们变成了巨大响声,整个寰宇为之震动。
昨天,我们是灰烬下的星星之火;今天,我们变成了燎原大火,怒燃在山谷斜坡。
有多少夜晚,我们不能安眠,头枕泥土,身盖雪片,痛哭失去的佳运和友伴。有多少白天,我们像无人牧放的群羊,卧在地上,啃食我们的思想,咀嚼我们的情感,然而依旧饥渴难言。有多少时辰,我们站在逝去的日、夜之间,爱好凋零的青春,惊问为何如此孤单;我们凝视着空**漆黑的苍穹,静听死一样沉寂中的悲叹。
无数代人,像出没墓地的群狼一样飞闪而过;如今,天空晴朗,我们早已清醒,可高枕安度良宵,任想象纵横驰骋。火把在我们周围晃动,伸手可触;鬼魂在我们四周升腾,气息可闻;天神乐队在我们面前经过,我们欢欣陶醉。
昨天,我们是那样;今天,我们的情况变了。我们是神的儿子,这是神给予我们的希望。猴孙们,猴子对你们有何祝愿?
自打你们从地缝里钻出时起,你们可曾前进过一步吗?自打魔鬼扒开你们的眼睛时起,你们可曾抬眼向上看过一次吗?自打毒蛇吻过你们的嘴巴时起,你们可曾说过一句真理吗?自打死鬼塞住你们的耳朵以来,你们可曾听到过生命之神的歌声吗?
七万年之前,我看到你们像虫子一样,在山洞里爬来滚去。
七分钟之前,我透过玻璃窗望去,发现你们正在骷髅胡同里行走,无名鬼为你们带路,奴隶的镣铐羁绊着你们的手脚,死神在你们头上耀武扬威,振翅鼓翼。
你们的今天,就像你们的昨天,也将成为你们的明天。你们将永远像七万年前那样生活下去。
我们昨天是那样,今天迥然不同,这是神赐予神子的福分。猴孙们,猴子对你们有何恩赐?
黑夜与黎明之间
你莫作声,我的心!宇宙听不到你的声音。
你莫作声,我的心!哀号者听不进你的声音。
我的心呀,你莫作声!夜下的人影不会留心你的低声细语。黑暗组成的大军不会冲击你的美梦。
我的心呀,你莫作声!请你侧耳聆听:
我梦见燕子高歌于火山之口。
我看到百合花昂首傲放在雪山之巅。
我看见**仙子翩跹起舞于坟墓之间。
我看到儿童们手拿骷髅嬉戏耍玩。
我在梦中看到了这些情景;当我醒来之时,四下环顾,惟见火山爆发,不见燕子展翅,更听不到鸟儿啼鸣。
我看到天上飘下雪花,落满田间谷地,白色殓衣裹住了百合花那僵直的躯体。
我看到沉寂时代面前,坟墓成行,那里既无人轻歌曼舞,也无人祈祷下跪。
我看到骷髅堆成的山丘,那里只能听到风声,听不见人的欢笑。
我醒来所看到的全是痛苦和忧伤,梦中的欢悦究竟奔向了何方?
睡梦里的欢乐是何时消失的?梦境中的画面为何不见踪影?灵魂怎样忍耐,何时才能盼到理想重现于梦中?
我的心啊,请你侧耳聆听:
昨天,我的灵魂是一株挺拔的老树,根扎大地之腹,枝插云天之外。
我的灵魂之树春季开花,夏季结果;秋来之时,我将果子放在银盘里,置于道路中间,供过路行人取而食之,然后各自登程。
秋天过去,秋歌变成痛哭与哀鸣。我再次去看银盘,发现那里只剩下一只果子,那是人们留给我的。我拿起那只果子,放在嘴里一尝,只觉味似苦瓜,酸似未成熟的葡萄。我对自己说:
“真倒霉!我送入人们口中的是诅咒,注入人们心田的是敌意。我的灵魂啊,你的根从大地腹内汲取的甜汁贮存在何处?你的枝条从太阳光中吸取的麝香放在哪里?”
之后,我将我的灵魂之树连根拔起。
我将灵魂之树从它生长的土壤里连根拔起,将时光留给它的纪念品全部抛弃。
我又把我的灵魂之树移栽到另一块土地。
我把它栽到远离时光通道的田地里。夜里,我守在树旁,自言自语道:“熬夜能使我接近星辰。”我用我的血和泪将它浇灌,并且说:“我的泪,味道鲜美;我的血,芳香四溢。”
春回大地,我的灵魂之树又开花了。
夏季来临,它又结果了。
金秋到来,我将成熟的果子放在金盘中,置于路口;然而成群结队的过往行人,谁也不曾伸手取果子。
我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顿感味甘似蜜,可口似多福河水,醇美赛巴比伦琼浆,芬芳若茉莉花香。我放声呼喊:
“人们不喜欢嘴里有坑池,也不喜欢腹内藏臼盅;因为坑池是眼泪的女儿,臼盅是鲜血的公子。”
我独坐在我的灵魂树阴之下。我的灵魂之树在远离时光通道的田地上形影相吊。
我的心啊,你莫作声,直至天明。
切莫作声!空气不会吸收你呼出的废气,因为它已被腐尸熏染。
我的心啊,请你留意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