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妹妹们眼中的哥哥——穿着军装回来的哥哥是在这寒村里的唯一的人物,最英伟的人物。
妹妹们都希望哥哥能够早日毕业上进,替她们的父亲支撑将要颓倒的门户。
哥哥毕了业后,果然当了一个连长。同年在省境上捕匪立了战功,又升了营长了。这时候哥哥的年数只二十岁。
美瑛得在女子中学毕业,美琼能进女子中学,完全是靠哥哥的力量。母亲本不愿意花许多冤枉钱叫女儿们上学,但哥哥竭力主张她们要进学。
美瑛原想跟她的哥哥到省城去进高等师范的,可惜她在女子中学毕业那一年,哥哥的恶耗就由M省境上传来了。恶耗传来时,最悲痛的不是母亲,不是嫂嫂,是两个妹妹。就中哭得最悲痛的还是美瑛。
那年正月里,铨五回来看母亲,看妹妹们和他的童养媳——前年才成亲的妻。
铨五回来家里的第五天,他发见了母亲身后的暗影时,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说回营盘里去,永久不回来。
铨五回来三两天就耳前耳后的听村里人说了不少的闲话。什么“亲生的儿子不上进时就认个上进的干儿子也就不知赚多少方便了”,什么“有了那样威风的干儿子回来,讨债时候的声音也响亮些”。最初他不十分留意,但到村街上去几回都听见这类的闲活,好像是专为自己而发的。他回家里来只五天就着见江老二——放高利债的老头子,也是父亲生前的债主——来了两次,并且每次来都很不客气的跑进母亲房里去,许久不出来。铨五心里虽不免从恶的方面猜疑,但马上又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了,他想,都这样的老了,那里会干这种没廉耻的事呢。自己对母亲怀有这样的猜疑才是不孝呢,太对不起母亲了。
江老二走了后,母亲出来看见儿子时又像有点不好意思,忙向儿子辩解般的说,她蓄了有一二十吊钱,托江老二放出去生点利息。
铨五对他的母亲和江老二的态度还带几分猜疑。问自己的妻,妻又含糊地不说清楚。最后他捶他的妻了,骂她不该不爽爽直直地告诉他,妻哭了,他怕母亲听见,不敢再追问了。
到后来,他由种种的确实证据,证明了母亲已经把泥巴涂到亡父的脸上去了。他想到父亲在地下还要替母亲戴绿头巾时,就禁不住痛哭。在布衣店里当伙伴当了半生的父亲生前为妻子就劳苦万分了。他觉得在这世上再没有比父亲更可怜的人了。
铨五自正月里和母亲拌了嘴后就回省城军队里去了。自去后半年间不见回来。当军人半年不回家,原是寻常事,不过铨五的军队开拔到M省境上去时在邻村经过,他也不踏回村里来看看家里的人。
七月下旬——美瑛才由女子中学校毕业出来——铨五在M省境上阵亡了的信息就由县署里转到村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