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彦祯,魏州人也。父少寂,历澶、博、贝三州刺史,赠工部尚书。彦祯少为本州军校。韩简之领节旄也,以彦祯为马步军都虞候,转博州刺史。下河阳,走诸葛爽。有功,迁澶州刺史。简再讨河阳之败也。彦祯以一军先归,魏人遂共立之。朝廷寻授检校工部尚书,知魏博留后。俄加户部尚书,充节度观察处置等使。中和四年,累加至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僖宗自蜀回,加开府仪同三司,册拜司徒。
彦祯志满骄大,动多不法。一旦征六州之众,板筑罗城,约河门旧堤,周八十里,月余而毕,人用怨咨。
又其子从训天资悖逆。王铎自滑移镇沧州,过魏郊,从训见其女妓,利之,先伏兵于漳南高鸡泊,俟铎之至,围而害之,掠其所有。时朝廷微弱,不能诘。
魏人素知铎名望,议者惜之,而罪从训。从训又召亡命之徒五百余辈,出入卧内,号为“子将”,委以腹心。军人籍籍,各有异议。从训闻而忌之,易服遁出,止于近县。彦祯因命为六州都指挥使。未几,又兼相州刺史。到任之后,般辇军器,取索钱帛,使人来往,交午涂路,军府疑贰。
彦祯危愤而卒,众推都将赵文知留后事。从训自相州领兵三万余人至城下,文按兵不出。众怀疑惧,复害文,推罗弘信为帅。弘信以兵出战,败之。从训招集余众,次于洹水。弘信遣将程公佐领兵讨击,大败之,枭从训首于军门,时文德元年春也。
罗弘信,字德孚,魏州贵乡人。曾祖秀,祖珍,父让,皆为本州军校。弘信少从戎役,历事节度使韩简、乐彦祯。光启末,彦祯子从训忌牙军,出居于外,军众废彦祯,推赵文权主军州事。众复以为不便,因推弘信为帅。先是,有邻人密谓弘信曰:“某尝夜遇一白须翁,相告云,君当为土地主。如是者再三。”
弘信窃异之。及废文,军人聚呼曰:“孰愿为节度使者?”弘信即应之曰:
“白须翁早以命我。”众乃环而视之,曰:“可也。”由是立之。僖宗闻之,文德元年四月,诏加工部尚书,权知节度留后。七月,复加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充魏博节度观察处置等使。龙纪中,加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封豫章郡公。
乾宁中,朱全忠急攻兖郓,朱瑄求援于太原。太原发军,假道于魏,令大将李存信屯莘县。存信御军无法,侵魏之刍牧,弘信不平之。全忠复遣人谓之曰:
“太原志吞河朔,回戈之日,贵道堪忧。”弘信乃托好于汴,出师三万攻存信,败之。太原怒,举兵攻魏,营于观音门外。汴将葛从周援之,屯于洹水。李克用子落落时为铁林军使,为从周所擒,乃退归。自是太原之师,每岁侵扰相、魏,魏人患之。
朱全忠方事兖郓,惧弘信离贰,每岁时赂遗,必卑辞厚礼答贶。全忠对魏使北面拜而受之,曰:“六兄比予倍年已上,兄弟之国,安得以常邻遇之。”弘信以为厚己,亦推心焉。弘信累官至检校太师、守侍中、临清王。光化元年九月卒,年六十三,赠太师,追封北平王,谥曰庄肃。子威。
威,字端己。文德初,授左散骑常侍,充天雄军节度副使。自龙纪至乾宁,十年之中,累加官爵。弘信卒,袭父位为留后,朝廷从而命之。天复末,累加至检校太傅、兼侍中、长沙王。天祐初,授检校太尉、守侍中,进封邺王,赐号“忠勤宣力致理功臣”。
魏之牙中军者,自至德中,田承嗣盗据相、魏、澶、博、卫、贝等六州,召募军中子弟置之部下,遂以为号。皆丰给厚赐,不胜骄宠。年代浸远,父子相袭,亲党胶固。其凶戾者,强买豪夺,逾法犯令,长吏不能禁。变易主帅,有同儿戏,如史宪诚、何进滔、韩君雄、乐彦祯,皆为其所立。优奖小不如意,则举族被害。
威惩其往弊,虽以货赂姑息,而心衔之。
威嗣世之明年,正月,幽州刘仁恭拥兵十万,谋乱河朔,进陷贝州,长驱攻魏。威求援于汴。朱全忠遣将李思安屯于洹水。葛从周自邢、洺引军入魏。燕将刘守文、单可及攻汴军于内黄。思安逆战,大败之,乘胜追蹑。从周出会掩击,复败燕军,斩首三万。三年,威引汴军攻沧州以报之。自是,威感全忠援助之恩,合从景附。
天祐二年七月十三日夜,牙军裨校李公佺作乱,威仅以身免。公佺出奔沧州。
自是愈惧,遣使求援于全忠,密谋破之。全忠遣李思安会魏博军,再攻沧州。全忠女妻威子廷规,先是卒。全忠遣长直军校马嗣勋选兵千人,密于舆中实兵甲入魏,言助女葬事。三年正月五日,嗣勋至,全忠亲率大军济河,言视行营于沧景。
威欲因而出迎,至期,即假全忠帐下锐卒入而夹攻之。牙军颇疑,坚请不出。威恐泄其事,慰纳之。是月十四日夜,率厮养百十辈,与嗣勋合攻之。时宿于牙城者千人,迟明杀之殆尽;凡八千家,皆破其族。魏军攻沧州者,在历亭闻有变,其将史仁遇拥之,保于高唐。六州之内,皆为雠敌,累月平之。威仕梁数年后卒,年三十四,位至守太师、兼中书令,赠尚书令,谥曰贞壮。
威性明敏,达于吏道。伏膺儒术,招纳文人,聚书至万卷。每花朝月夕,与宾佐赋咏,甚有情致。钱塘人罗隐者,有当世诗名,自号“江东生”。威遣使赂遗,叙其宗姓,推为叔父。隐亦集其诗寄之。威酷嗜其作,目己所为曰《偷江东集》,凡五卷,今邺中人士讽咏之。
史臣曰:魏、镇、燕三镇,不能制之也久矣。兵强地广,合从连衡。爵命虽假于朝廷,群臣自谋于元帅。如史宪诚等五家,其初皆因此而得之,其后亦因此而失之。盖不知取之以权,守之以仁,则远矣。若善继者,史氏、罗氏之二子有焉,其余不足观也。
赞曰:逆取顺守,古亦有之。如其逆守,灭亡必随。史、何、韩、乐,世数盛衰。足以为鉴,念兹在兹。
旧唐书
○王重荣(子珂)王处存(弟处直)诸葛爽高骈(毕师铎秦彦)时溥朱瑄(弟瑾)
王重荣,河中人。父纵,盐州刺史,咸通中有边功。重荣以父荫补军校,与兄重盈俱号骁雄,名璟军中。广明初,重荣为河中马步军都虞候。巢贼据长安,蒲帅李都不能拒,称臣于贼,贼伪授重荣节度副使。河中密迩京师,贼征求无已,军府疲于供亿,贼使百辈,填委传舍。重荣谓都曰:“吾以外援未至,诡谋附贼以纾难。今军府积实,苦被征求,复来收兵,是贼危我也。倘不改图,危亡必矣!
请绝桥道,婴城自固。”都曰:“吾兵微力寡,绝之立见其患。唯公图之,愿以节钺假公。”翌日,都归行在,重荣知留后事,乃斩贼使,求援邻藩。既而贼将朱温舟师自同州至,黄邺之兵自华阴至,数万攻之。重荣戒励士众,大败之。获其兵仗,军声益振。朝廷遂授节钺,检校司空。时中和元年夏也。
俄而忠武监军杨复光率陈、蔡之师万人,与重荣合。贼将李祥守华州,重荣合势攻之,擒祥以徇。俄而朱温以同州降。贼既失同、华,狂躁益炽。黄巢自率精兵数万,至梁田坡。时重荣军华阴南,杨复光在渭北,掎角破贼;出其不意,大败贼军,获其将赵璋。巢中流矢而退。而重荣之师,亡耗殆半。惧贼复来,深忧之。谓复光曰:“军虽小捷,锐旅亡失。万一贼党复来,其将何军以应?吾之成败,未可知也。”复光曰:“雁门李仆射,与仆家世事旧,其尊人与仆父兄同患难。仆射奋不顾身,死义知己。倘得李雁门为援,吾事济矣。”因遣使传诏征兵。明年,李克用领兵至,大败巢贼,收复京城。其倡义启导之功,实重荣居首。
京师平,以功检校太尉、同平章事、琅邪郡王。
光启元年,僖宗还京。丧乱之后,六军初复,国藏虚竭。观军容使田令孜奏以安邑、解县两池榷课,直属省司,以充赡给。旧事,河中节度兼榷使,每年额输省课。重荣累表论列,既循往例,兼恃大功。令孜不许,奏请移重荣为定州节度。制下,不奉诏,令孜率禁军攻之,屯于沙苑,为重荣击败之。十二月,令孜挟天子出幸宝鸡,太原闻之,乃与重荣入援京师,遣使迎驾还宫。令孜尤惧,却劫幸山南。及朱玫立襄王称制,重荣不受命,会太原之师于河西,以图兴复。明年,王行瑜杀朱玫,僖宗反正,重荣之忠力居多。
重荣用法稍严,季年尤甚。部下常行儒者,尝有所谴罚,深衔之。光启三年六月,行儒以兵攻府第,重荣夜出于城外别墅。诘旦,为行儒所害,行儒乃推重盈为帅。重盈既立,诛行儒与其党,安集军民。
乾宁初,重盈卒,军府推行军司马王珂为留后。重盈子珙,时为陕帅,瑶为绛州刺史。珂即重荣兄重简子,出继重荣。由是争为蒲帅。瑶、珙上章论列,又与朱温书云:“珂非吾兄弟,家之苍头也。小字虫儿,安得继嗣?”珂上章云:
“亡父有兴复之功。”遣使求援于太原,太原保荐于朝。珙厚结王行瑜、李茂贞、韩建为援,三镇互相表荐。昭宗诏谕之曰:“吾以太原与重荣有再造之功,已俞其奏矣。”故明年五月,茂贞等三人率兵入觐,贼害时政,请以河中授珙。珙、瑶连兵攻河中。李克用怒,出师讨三镇。瑶、珙兵退,克用拔绛州,斩瑶,乃师于渭北。天子以珂为河中节度,授以旄钺,仍充供军粮料使。既诛王行瑜,克用以女妻之。珂亲至太原、太原令李嗣昭将兵助珂攻珙,珙每战频败。珙性惨刻,人有逾犯,必斩首置于座前,言笑自若,部下咸苦之。因其削弱,皆怀离叛。光化二年六月,部将李璠杀珙,自称留后。
光化末,朱温初伏镇、定,将图关辅,属刘季述废立之际,京师俶扰。崔胤潜乞师于汴,以图反正。温谓其将张存敬、侯言曰:“王珂恃太原之势,侮慢藩邻,骨肉相残,自大其事,尔为我持一绳以缚之。”存敬等率兵数万渡河,由含山出其不意,天复元年正月,兵攻晋、绛。珂将绛州刺史陶建钊、晋州刺史张汉瑜既无备,即开门降。温令别将何絪守晋州,扼其援路。二月,存敬大军逼河中,珂遣告急于太原。晋、绛既当兵冲,援师不能进。珂妻书告太原曰:“贼势攻逼,朝夕为俘囚,乞食大梁,大人安忍不救?”克用曰:“贼阻前途,众寡不敌,救则与尔两亡。可与王郎归朝廷。”珂计无从出,即谋归京师。又使人告李茂贞曰:
“圣上初返正,诏藩镇无相侵伐,同匡王室。朱公不顾国家约束,卒遣贼臣,急攻敝邑,则朱公之心可见矣!敝邑若亡,则同、华、邠、岐非诸君所能保也。天子神器,拱手而授人矣!此自然之势也。公可与华州令公早出精锐固潼关,以应敝邑。仆自量不武,请于公之西偏求为镇守,此地请公有之。关西安危,国祚延促,系公此举也。”茂贞不答。
珂势蹙,将渡河归京师,人情离合。时河桥毁圮,凌澌鲠塞,舟楫难济。珂族舣舟有日。珂夜**谕守陴者,默然无应。牙将刘训夜半至珂寝门,珂叱之曰:
“兵欲反耶?”训解衣袒臂曰:“公苟怀疑,训请断臂。”珂曰:“事势如何,计将安出?”训曰:“若夜出整棹待济,人必争舟。苟一夫鸱张,其祸莫测。不如俟明旦,以情谕三军,愿从者必半,然后登舟赴阙,可以前济。不然,则召诸将校,且为款状,以缓贼军,徐图向背,策之上也。”珂然之,即登城谓存敬曰:
“吾于汴王有家世事分,公宜退舍。俟汴王至,吾自听命。”存敬即日退舍。
三月,朱温自洛阳至,先哭于重荣之墓,悲不自胜,陈辞致祭,蒲人闻之感悦。珂欲面缚牵羊以见。温报曰:“太师阿舅之恩,何时可忘耶?郎君若以亡国之礼相见,黄泉其谓我何?”及珂出,迎之于路,握手歔欷,联辔而入。
居半月,以存敬守河中,珂举家徙于汴。后温令珂入觐,遣人杀之于华州传舍。自重荣初帅河中,传至珂二十年。
王处存,京兆万年县胜业里人。世隶神策军,为京师富族,财产数百万。父宗,自军校累至检校司空、金吾大将军、左街使,遥领兴元节度。宗善兴利,乘时贸易,由是富拟王者,仕宦因赀而贵,侯服玉食,僮奴万指。处存起家右军镇使,累至骁卫将军、左军巡使。乾符六年十月,检校刑部尚书、义武军节度使。
明年,黄巢犯阙,僖宗出幸。处存号哭累日,不俟诏命,即率本军入援。遣二千人间道往山南,卫从车驾。时李都守河中降贼,会王重荣斩伪使,通使于处存,乃同盟誓师,营于渭北。时巢贼僣号,天下藩镇,多受其伪命,唯郑畋守凤翔,郑从谠守太原。处存、王重荣首倡义举,以招太原。俄而郑畋破贼前锋,王铎自行在至,故诸镇翻然改图,以出勤王之师。
中和元年四月,泾原行军唐弘夫败贼将林言、尚让军,乘胜进逼京师。处存自渭北亲选骁卒五千,皆以白繻为号,夜入京城。贼已遁去。京师故人见处存,遮道恸哭,欢呼塞路。军人皆释兵,争据第宅,坊市少年多带白号杂军。翌日,贼侦知,自灞上复袭京师,市人以为王师,欢呼迎之。处存为贼所迫,收军还营。
贼怒,召集两市丁壮七八万,并杀之,血流成渠。
处存家在京师,世受国恩,以贼寇未平,銮舆出狩,每言及时事,未尝不喑呜流涕,诸军义之。前后遣使十辈迎李克用,既奕世姻好,特相款昵。洎收京师,王铎第其功;勤王举义,处存为之最;收城破贼,克用为之最。以功检校司空。
后又遣大将张公庆率劲兵三千,合诸军灭贼巢于泰山,以功检校司徒。
田令孜讨王重荣,诏处存为河中节度。处存上章申理,言:“重荣无罪,有大功于国,不宜轻有除改,以摇藩镇之心。”初,幽、镇两藩,兵甲强盛,易定于其间,疲于侵寇。及匡威得志骄盈,恒欲兼并之。赖与太原姻好,每为之援。
处存亦睦邻以礼,优抚军民,折节下士,人多归之,以至抗衡列镇。累加侍中、检校太尉。乾宁二年九月卒,年六十五,赠太子太师,谥曰忠肃。
三军以河朔旧事,推其子副大使郜为留后。朝廷从而命之。授以旄钺,寻加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累至太保。光化三年七月,汴将张存敬进寇幽州,旋入祁沟。郜遣马步都将王处直将兵拒之,为存敬所败,退营沙河。汴人进击,营于怀德驿。处直之众奔挠,城中大恐。十月,郜委城携族奔于太原,太原累表授检校太尉。天复初,卒于晋阳。
其弟邺,克用以女妻之,历岚、石、沔三州刺史、大同军防御使。天祐中卒。
处直,字允明,处存母弟也。初为定州后院军都知兵马使。汴人入寇,处直拒战不利而退;三军大噪,推处直为帅。及郜出奔,乃权留后事。汴将张存敬攻城,梯冲云合,处直登城呼曰:“敝邑于朝廷未尝不忠,于藩邻未尝失礼,不虞君之涉吾地,何也?”朱温遣人报之曰:“何以附太原而弱邻道?”处直报曰:
“吾兄与太原同时立勋王室,地又亲邻,修好往来,常道也。请从此改图。”温许之。仍归罪于孔目吏梁问,出绢十万匹,牛酒以犒汴军。存敬修盟而退。温因表授旄钺,检校左仆射。天祐元年,加太保,封太原王。后仕伪梁,授北平王,检校太尉。不数岁,复于庄宗。后十余年,为其子都废归私第,寻卒,年六十一。
诸葛爽,青州博昌人。役属县为伍伯,为令所笞,乃弃役,以里讴自给。会庞勋之乱,乃委身为徐卒,累军功至小校。官军讨徐,庞勋势蹙,率百余人与泗州守将阳群归国。累授汝州防御使。李琢为招讨使,讨沙阤于云州,表爽为副。
广明元年,贼陷京师,诏爽率代北行营兵马,赴难关中。爽军屯栎阳。潼关不守,车驾出幸,爽乃降贼。巢以爽为河阳节度使。巢贼败,复表归国,进位检校司徒。
时魏博韩简军势方盛。中和元年四月,魏人攻河阳,大败爽军于修武,爽弃城遁走。简令大将守河阳。乃出师讨曹全晸于郓州。十月,孟州人复诱爽,爽自金商率兵千人,复入河阳。乃犒劳魏人,令赵文率之而去。十一月,爽攻新乡。简自郓来逆战,军于获嘉西北。时简将引魏人入趋关辅,诛除巢孽,自有图王之志,三军屡谏不从。偏将乐彦祯因众心摇,说激之,牙军奔归魏州。爽军乘之。简乡兵八万大败,奔腾乱死,清水为之不流。明年正月,简为牙军所杀,爽军由是大振。
及巢贼将败,爽复归国。爽虽起群盗,既贵之后,善于为理;所至法令澄清,人无怨叹,人士以此多之。光启二年,爽卒,帐中将刘经、张言以爽子仲方为孟帅。俄而蔡贼孙儒率众攻之,城陷于贼,仲方归于汴,儒遂据孟州。
高骈,字千里,幽州人。祖崇文,元和初功臣,封南平王,自有传。父承明,神策虞候。骈,家世仕禁军,幼而朗拔,好为文,多与儒者游;喜言理道。两军中贵,翕然称重,乃縻之勇爵,累历神策都虞候。会党项羌叛,令率禁兵万人戍长武城。时诸将御羌无功,唯骈伺隙用兵,出无不捷。懿宗深嘉之。西蕃寇边,移镇秦州,寻授秦州刺史、本州经略使。
先是,李琢为安南都护,贪于货贿,虐赋夷獠,人多怨叛;遂结蛮军合势攻安南,陷之。自是累年亟命将帅,未能收复。五年,移骈为安南都护。至则匡合五管之兵,期年之内,招怀溪洞,诛其首恶,一战而蛮卒遁去,收复交州郡邑。
又以广州馈运艰涩,骈视其水路,自交至广,多有巨石梗途,乃购募工徒,作法去之。由是舟楫无滞,安南储备不乏,至今赖之。天子嘉其才,迁检校工部尚书、郓州刺史、天平军节度观察等使。治郓之政,民吏歌之。
南诏蛮寇巂州,渡沪肆掠。乃以骈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观察等使。蜀土散恶,成都比无垣墉,骈乃计每岁完葺之费,甃之以砖甓。雉堞由是完坚。传檄云南,以兵压境,讲信修好,不敢入寇。进位检校尚书右仆射、江陵尹、荆南节度观察等使。乾符四年,进位检校司空、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浙江西道观察等使,进封燕国公。
时草贼王仙芝陷荆襄,宋威率诸道师讨逐,其众离散过江表。天子以骈前镇郓,军民畏服,仙芝徒党,郓人也,故授骈京口节钺,以招怀之。寻授诸道兵马都统、江淮盐铁转运等使。骈令其将张璘、梁缵分兵讨贼,前后累捷,降其首领数十人。贼南趋岭表,天子嘉之。六年冬,进位检校司徒、杨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兵马都统、盐铁转运使如故。骈至淮南,缮完城垒,招募军旅,土客之军七万。乃传檄征天下兵,威望大振。朝廷深倚赖之,进位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既而黄巢贼合仙芝残党,复陷湖南、浙西州郡,众号百万。巢据广州,求天平节钺。朝廷议欲以南海节钺授之。宰相卢携与骈素善,以骈前在浙西已立讨贼之效,今方集诸道之师于淮甸,不宜舍贼,以弱士心。郑畋议且宜假贼方镇以纾难。二人争论于朝,以言词不逊,由是两罢之。骈方持兵柄,闻朝议异同,心颇不平之。
广明元年夏,黄巢之党自岭表北趋江淮,由采石渡江。张璘勒兵天长,欲击之。骈怨朝议有不附己者,欲贼纵横河洛,令朝廷耸振,则从而诛之。大将毕师铎曰:“妖贼百万,所经镇戍若蹈无人之境。今朝廷所恃者都统,破贼要害之地,唯江淮为首。彼众我寡,若不据津要以击之,俾北渡长淮,何以扼束?中原陷覆必矣!”骈骇然曰:“君言是也。”即令出军。有爱将吕用之者,以左道媚骈,骈颇用其言。用之惧师铎等立功,即夺己权,从容谓骈曰:“相公勋业高矣,妖贼未殄,朝廷已有间言。贼若**平,则威望震主,功居不赏,公安税驾耶?为公良画,莫若观衅,自求多福。”骈深然之,乃止诸将,但握兵保境而已。
其年冬,贼陷河洛。中使促骈讨贼,冠盖相望。骈终逗挠不行。既而两京覆没,卢携死。骈大阅军师,欲兼并两浙,为孙策三分之计。天子在蜀,亟命出师。
中和二年五月,雉雊于扬州廨舍,占者云:“野鸟入室,军府将空。”骈心恶之。
其月,尽出兵于东塘,结垒而处,每日教阅,如赴难之势。仍与浙西周宝书,请同入援京师。宝大喜,即点阅,将赴之,遣人侦之,知其非实。骈在东塘凡百日,复还广陵,盖禳雊雉之异也。
僖宗知骈无赴难意,乃以宰臣王铎为京城四面诸道行营兵马都统,崔安潜副之,韦昭度领江淮盐铁转运使。增骈阶爵,使务并停。骈既失兵柄,又落利权,攘袂大诟,累上章论列,语词不逊。其末章曰:
臣伏奉诏命,令臣自省,更勿依违者。臣仰天诉地,自泪交流;如剑戟攒心,若汤火在己。只如黄巢大寇,围逼天长小城,四旬有余,竟至败走。臣散征诸道兵甲,尽出家财赏给,而诸道多不发兵,财物即为己有。纵然遣使征得,敕旨不许过淮。其时黄巢残凶,才及二万,经过数千里,军镇尽若无人。只如潼关已东,止有一径,其为险固,甚于井陉。岂有狂寇奔冲,略无阻碍,即百二之地,固是虚言。神策六军,此时安在?陛下苍黄西出,内官奔命东来,黎庶尽被杀伤,衣冠悉遭屠戮。今则园陵开毁,宗庙荆榛,远近痛伤,遐迩嗟怨。
虽然,奸臣未悟,陛下犹迷,不思宗庙之焚烧,不痛园陵之开毁。臣之痛也,实在于斯!此事见之多年,不独知于今日。况自萑蒲盗起,朝廷征用至多,上至帅臣,下及裨将,以臣所料,悉可坐擒,用此为谋,安能办事?陛下今用王铎,尽主兵权,诚知狂寇必歼,枭巢即覆。臣读《礼》至宣尼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墙,使子路出延射曰:“溃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与为人后者,不入于射也。”
严诫如斯,图功也,岂宜容易?陛下安忍委败军之将,陷一儒臣?崔安潜到处贪残,只如西川,可为验矣,委之副贰,讵可平戎?况天下兵骄,在处僣越,岂二儒士,能戢强兵,万一乖张,将何救助?愿陛下下念黎庶,上为宗祧,无使百代有抱恨之臣,千古留刮席之耻!臣但虑寇生东土,刘氏复兴,即轵道之灾,岂独往日!乞陛下稍留神虑,以安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