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早在几年前李梦阳就说过他“早晚要参张鹤龄”。这个事守仁也记得:“贤弟这个心思我明白,要参张鹤龄也不是不行,可现在这个时机不对。‘张天祥案’是怎么回事你不明白吗?”
李梦阳不是一般人,这是个天生的宰相之才!说起国家大事,他比王守仁看得更透:“王哥,张天祥那个案子是什么意思天下人都明白。皇上搞的还是那套‘三不动’,上不动王公、中不动贵戚、下不动宦官。只要这三样不动,言官们说啥皇上都听。可‘三不动’是个祸根!不在这上头动手,咱大明朝就不稳当。咱们是做臣子的,只知道一个‘忠’字。什么是忠呢?就是一心一意替皇上着想,把大明朝江山社稷看得比自己的脑袋还重。咱是个乡下人,黄土坷垃里刨出来的一个土鳖,别的本事谈不到,就是一样:不怕死!”
听李梦阳把话头儿扯到“死”上去了,王守仁赶紧劝他:“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做大事得讲究时机。现在朝局敏感,你参张鹤龄,皇上肯定不会准奏,到最后只能给你自己招来祸事。”
李梦阳看着守仁点了点头:“王哥说得对,这道奏章递上去,皇上一定不会准奏。”
“那你还……”
李梦阳抬手拦住话头:“王哥,这次几位阁老一起出来请皇上惩治宦官,可惜事情没办成。那咱们以后还要不要把这事做下去?”
李梦阳这句话守仁倒没想过:“贤弟的意思呢?”
“当然要把事做下去!可眼下很多文官都灰了心,胆小的不敢吭声了,胆大的也不愿意惹这麻烦了,大家都存了一个心思:得过且过。这样不行!在这个事儿上我想了很久,朝臣们为什么参不动宦官?因为这些太监是皇家耳目,司礼监、东厂权力太大,织造、监军遍布各地,牵涉的面儿太广,不容易搬动。所以我就想,咱们参不动太监,能不能先参外戚?毕竟当今皇上专宠皇后一人,朝里的贵戚只有张氏兄弟这么几家,势力有限。尤其这个张鹤龄干多了缺德事儿,我手里有了他的把柄,正好结结实实参他一本!”
“张鹤龄背后是皇后,御史言官都参不倒他,你一个五品郎中……”
听王守仁说出这么泄气的话来,李梦阳反倒笑了:“王哥说我参不倒张鹤龄,这话我信。可眼下大臣们受了挫折,都泄了气。这种时候有人出来动本,不管能不能参倒张鹤龄,都是给言官们争脸、打气,告诉大家:朝廷里还有这么一股子正气在!只要正气不灭,以后就还会有人出来参这些‘三不动’的东西——就算别人都不敢参,我李梦阳还会出来参!那时候,至少能有几个人给我叫声好儿,不至于让咱这颗人头悄没声地就给人砍喽。”
李梦阳这些话把王守仁的血也给说热了。
李梦阳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他是个忠直勇敢不怕死的人,也是个真正有大主意的人!王守仁没有李梦阳这样的才略,也没有李梦阳这么大的主意,要是再出言拦着人家,就没意思了。
“我不拦着贤弟了。反正你的奏章明天才往上递,今天咱先找个地方喝杯酒去。”
李梦阳把写好的奏折顺手往抽屉里一塞:“行!今天喝个烂醉,明日醉打山门!”大步就往外走,嘴里胡乱唱道:“觑着他挂天衣,剪绛霞,毘罗帽,压金花,做什么护法空门,怎与那古佛排衙?俺怪他装聋作哑……”
听李梦阳在这里唱戏,守仁就替他帮腔:“哎呀呀!五台山千年香火,被你搅得僧人卷单而走,你在此处住不得了!”一句话引得李梦阳哈哈大笑。
看着豪气冲天的李献吉,守仁也想大笑几声,却笑不出,只悄悄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