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当朱元璋都询问陈洛解释时,百官纵然再有多少不满,那也拦不住了。
而陈洛一听此问,深吸一口气,精神头更是立刻又上来了,也完全顾不上什么君前失仪了,指着那侍郎就开火!
“陛下!这事其实很简单理解,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就钻您律法的空子!”
朱元璋一愣,他自认大明律法相当完全,不可能有丝毫的空子可钻,所以陈洛说的……真假呀?
当然是真的!
只见陈洛继续吐沫横飞,那管那些,话出口会不会怎样,他就是出了奉天殿就死,他这话也得说出来。
“这道理简直简单的可怕啊,陛下!是百姓要服徭役,这本就苦不堪言,但因为可能耽误农时还得倒贴钱的交田税,但这帮官老爷呢?他们有您赐的免役特权啊!”
“所以有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把自己的田产,偷偷‘投献’到他们名下!名义上,这田就成了官老爷家的了!”
这道理极为通俗易懂,然后朱元璋愣住后,瞬间内心都猜到陈洛此次为何要谏言这些玩意了。
因为……
“陛下啊,你就想一想这样一来,这田要服的徭役,就全免了!百姓等于借助了咱们这官吏,这官老爷们有的特权啊!”
朱元璋眉头更加紧锁,马上抬手追问:“所以田税的问题是?”
陈洛激动的一拍手,指着这帮人,大声讲:“所以田税的问题就是表面上看,还是这田产出多少就交多少粮食给朝廷,是分文不少!这官老爷们交的可都是‘官老爷名下田产’的税,账面上是漂亮得很啊!”
“可这田实际到底是谁在种?”
陈洛越说越气,声音又扬了起来:“还是那百姓在种!打的粮食,大部分交了国库充当田税,剩下的小部分,就得给这官老爷交租子!美其名曰是逃避劳役后给官老爷帮忙的管理费!”
“陛下您就想,百姓原本自己种田,交完税服完役,可能还能剩点嚼谷。”
“现在呢?役是免了,可辛苦打的粮食,交了国库又交租子,到自己手里还能剩几个子儿?比服役还惨!”
这道理是不是有些奇怪了?
朱元璋也愣了一下,不对啊,对百姓来说,这是主观上为了逃避徭役,这不是有得有失的问题吗?
但不等他问,陈洛就知道老朱在想什么。
“陛下,您想什么臣清楚,但陛下你再想,这逃避劳役去投献,可这能是真正主动的吗?”
有!
但不多。
因为按照陈洛在史书上查到的案例,百姓最初是单纯想逃避劳役而去占官吏的便宜,可现代人都明白,官吏这帮士大夫阶级,那土地兼并问题何其严重,你一个百姓占官吏便宜?
这不搞笑吗!
所以这田从最初为了逃避劳役而出手了,但出手后,那可就不是最初的献了,那是送,那是完蛋了!
“也许也是主动的,但陛下您再换个角度你想一下,那官老爷屁事不干,名下就凭空多出几百亩‘田产’,田税是百姓的血汗交的,他还能额外收一笔租子!”
陈洛再一拍手,说话更现代人了,但说的内容却通俗易懂。
“这不就是里外里他赚两份吗?但朝廷呢?看似田税没少收,可实际上本该由这些田产产生的徭役,全他妈消失了!朝廷亏了,百姓因为一时的贪婪,现在哪有几个傻子去真正投献?”
“他们是亏得裤衩都没了啊,就这帮官老爷肥了!”
陈洛最后猛地一收这荒唐的样子,双手高举:“所以陛下,这就是投献!这就叫诡寄!陛下,他们就是怕我说穿了这个,而且什么狗屁的刁民诡寄,没有他们点头,没有这免役特权当鱼饵,百姓疯了把命根子田白送给他们?”
陈洛说到这自认为也够了,接下来就是朱元璋这位洪武统治者自己消化的环节。
他也没等多久,朱元璋眉头紧锁下,还是有一点没明白的。
不过他缕清了陈洛的逻辑,嘴里不由道:“陈洛,你给咱说的确实清楚,可你方才谏言官绅一体纳粮之谏,咱是听着,你骂他们占便宜,骂的是他们免了丁役,然后用这免役权做钩子,引诱百姓投献田产给他们,他们好从中收租子,盘剥百姓。”
“是这意思吧?”
陈洛立刻点头:“陛下圣明!正是此意!陛下,这也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您定的优免是免役,他们就能玩出花来,用这免役权当钩子,把百姓的田和人都给吞了!”
“表面上看田税一文不少,实际上朝廷的役权丢了,百姓被刮掉一层皮,全肥了他们自己!”
这就是陈洛争取的核心,可不能这样由着这帮人直到大明灭亡,贪了足足二百七十六年啊!
朱元璋也点头,他大概是理解了,但他不懂的那点也必须要再问问。
“你说的是没错,但咱还是没完全明白。你让官绅一体纳粮,纳的是‘粮’,是田税!可你刚才自己也说了,就算百姓把田投献给官绅,这田该交的正赋田税,官绅是一粒米也没少交,朝廷的税粮最起码也没亏!”
“既然如此,就算咱听了你的,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之制,让他们跟百姓一样纳粮,结果不还是一样?”
“他们名下田产该交多少税,还是交多少税!这一体纳粮对他们有何区别?又如何能阻止你所说的投献和盘剥呢?”
朱元璋听的明白了,这陈洛说的其实是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上的内容。
但一体纳粮,反倒是有些问题了,似乎没必要?
所以朱元璋指出的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也是殿内许多官员虽然害怕但内心同样存在的疑问。
你陈洛骂得凶,但你的药方似乎不对症啊。
陈洛却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甚至反倒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开始解释。
“陛下!您说的也没错,田税,明面上他们确实交了!”
“但这问题的根子,不在于田税交没交,而在于他们用的什么身份,用的是什么名目在交税啊!”
他猛地指向那帮官员:“陛下,他们现在是以官绅的身份,享受着您的优免特权,在替那些投献来的田产交税!这性质可就全变了呀!”
“百姓把田投献给他们,图的不是不交田税,图的是免役!是逃避最苦最累,最能逼死人的徭役和丁银!”
朱元璋眉宇有些难看,这陈洛也是暗指他的徭役很重,但……他现在幸好更在乎另一件事,不然陈洛恐怕是说被杀就被杀,那提前下班的梦想恐怕也瞬间就成了。
不过陈洛也不急着下班了,该说的必须说给朱元璋听啊。
“而官绅们呢?他们收了这田,表面上是替这田交田税,看起来是帮朝廷收了税,没毛病。可实际上呢?”
陈洛双手一摊,看着逐渐表情恐惧的百官,他忽然咧嘴一笑:“嘿!他们这是在用陛下您赐予的免役特权,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而且臣敢说是洪武百官都在默默做的交易。”
要知道,洪武时代从秀才开始就免除徭役,也就是说,其实洪武时期上下干净的人很少,这几乎成为了洪武时期的真正灰产。
!
可以说,谏言的本质在这一刻已经变了。
朱标此刻都愣住了,当时陈洛可没说这些,他都没理解陈洛的谏言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