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她站起身,从这边房顶跃到那边墙头,想要进一步瞧瞧。
如此换了四个位置,真的都和从前一样。
沉鱼懵了。
她甚至可以瞧见內苑亮起的风灯。
慕容熙想不到她会夜探吗?
还是说就这么自信她不会出卖他?
要知道建康城也好,州郡也罢,想要他死的人可不少。
沉鱼望一眼不远处的乌园,低下头,不由生出一种错觉。
就好像这次也是她刚杀完人,慕容熙正在乌园内,点一炉‘纨素生春’,抚着琴曲《白雪》等她回去。
这边想着,远处真响起琴声。
沉鱼惊讶抬头。
不过一瞬,心下又恢复平静。
不是熟悉的《白雪》,而是另一首,似曾相识。
沉鱼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一遍弹完,第二遍有女子婉转高歌:
盈盈一水边,夜夜空自怜。
不辞精卫苦,河流未可填。
是《望织女诗》。
沉鱼想起来了。
安陆王在城外设宴那次,慕容熙在席间听得尤为入神。
然而,女子不过唱了两句,琴音止了,歌声也停了。
如果没认错,那应是魏姬的歌声吧。
如果没记错,后面两句应该是:
寸情百重结,一心两处悬。
愿作双青鸟,共舒明镜前。
沉鱼笑了下,搓了搓僵硬的手指,从冰冷的瓦片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退出外院。
沉鱼拐出巷子,脚下的影子也跟着拐出巷子。
董府与郡公府离得不近,她一个人走了许久,仍是没到,想了想,打算抄个近道。
沉鱼站定,往周边瞧,微微蹙起眉头。
刚刚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觉走到一条比较眼生的巷道来了。
正辨别着方向,有一串脚步声靠近,沉鱼也顾不得了,就近跃上一道高高的砖墙。
在巡逻卫兵拐进巷道前,沉鱼跳进墙内。
听动静应有五六个人,嘻哈说笑中,脚步逼近,沉鱼后背紧贴着墙,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响动。
兵丁们嗓门高,说话声就跟落在她耳边似的。
不知是何缘故,兵丁们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说话声也低了,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有什么淅沥沥的水流声。
沉鱼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听到墙外几人推搡中低笑打趣,沉鱼浑身一阵恶寒,后脊立马离开墙壁,也不管会不会惊动墙外小解的几人,飞也似跑了。
为了逃离那堵墙,沉鱼只能穿过院子,往另一道墙去。
然而,与她所想的不同,翻过一堵墙,是另一堵墙,这院落是越走越深。
不仅得辨别方向,还得避开院中的护院或仆从。
她略略一想,不如翻到房顶上看一看,或许就知道怎么走了。
沉鱼正欲跳上墙头,再上房顶,那边响起砰的一声,在这冷飕飕的初冬夜里,惊天动地。
应是摔门的声音。
沉鱼一惊,只得在墙这边站定,生怕出来的人从旁边的月门洞走出来
疾步声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男人说话声不大,却很有分量。
“赵瀚。”
“是,郎主。”
有人应声。
男人边走边问:“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
“这小的已经命人去找了,但是时日久远”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沉鱼虽好奇,却没有探出头瞧,直到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才松了口气。
再要上墙,那边屋中又响起木鱼声,咚咚咚的,极有节奏。
此外,还有人在低声说话。
沉鱼蹙了蹙眉,往月门洞那边瞧一眼,毫不迟疑地绕进隔壁院子。
若能知晓身在何处,倒是更容易出去。
院落不小,许是因为草木凋零,显得格外空荡。
门廊下没有值夜的仆妇婢女,只悬挂着两盏灯,被夜风吹得摇来荡去,落在地上的光影也跟着摇来荡去。
“夫人”
木鱼声中,夹杂着一声仆妇的叹息,却无人回应。
沉鱼猫着腰,躲在窗外。
那仆妇又道:“郎主好不容易来一次,您这又是何必呢?”
木鱼声停了停,又继续敲了起来。
那仆妇连声叹气,劝道:“您就算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女郎想想。”
提到这个女郎,木鱼声再度停下来。
默不作声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阿瑜?”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低声一叹,“她跟我一样,都是苦命人。”
“夫人!”那仆妇一惊,“夫人岂可说这种话?万一叫人听了去,只怕——”
说着话,她往窗边走来,还将窗扇打开,探出头瞧了瞧,待没瞧见什么人,才重新落下窗子。
夫人似乎觉得仆妇大惊小怪。
“如今这里,除了你我,谁还会来?”
“夫人,您从前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啊,现在整日诵经念佛的,又是何苦呢?”仆妇语气沮丧而难过。
“从前?”那夫人似乎哼哼笑了几声,浓浓的自嘲与苦涩,“念秋,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仆妇想了下,回道:“过了今年,也有三十六年了。”
“三十六年?”那夫人低低重复几遍,默了默,苦笑,“真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不知还要跟着我蜷缩在这儿多久,真是苦了你了。”
仆妇忙道:“夫人,奴婢不苦,真正苦的是夫人,奴婢是心疼您。”
“我苦?”夫人笑了起来,却感受不到半点笑意,反而疲惫又沧桑,“这不是我苦苦求来的?我有什么好苦的?”
沉鱼无心听这种墙角,往左手边的窗子瞧一眼,转眸环顾院落,确定无人,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却听得身后屋内仆妇沉声说道。
“夫人,别的暂且不提,难道您就不怕郎主真的把人带回来吗?”
沉鱼步子一顿,疑惑回头。
那夫人失笑:“怕?我为什么要怕?”
仆妇声音低了低,“夫人,奴婢可是听说郎主一直在派人找他们呢。”
“找到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