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曼脖颈一僵,抬起头。
那双方才还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重新聚起一点火星,瞳孔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她扫过周围跪倒的人群,声音发紧,像拉满的弓弦。
“封锁现场!”
所有人都愣住,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沈曼曼没理会他们,快步冲到滚烫的窑前。
窑口的热浪燎得她脸颊刺痛,她却毫不在意,直接伸手,从那堆破碎的废品里扒拉出一个形状还算完整的碗坯。
黑色的灰烬沾了她满手。
她举着那只破碗,转身面对所有工匠,眼神里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种把命押在赌桌上的孤注一掷。
“所有人听令!再起一炉!”
“娘娘,还来?”张德跪在地上,仰起布满皱纹的脸,满眼都是不敢置信和痛心,“这已经是死路一条!”
“按我说的做!”沈曼曼的声音像砸在地上的冰块,字字分明,直接打断他的话。
她走到张德面前,蹲下身,用那只沾满灰的手,指着灶膛的方向。
“去,取一斗草木灰,用最细的密筛过一遍,只要粉末。”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再取三升清水,把筛好的灰粉调成浆,用软毛刷,均匀刷在所有碗坯的内壁上!”
“什么?草木灰?”
“那不就是烧完柴火剩下的垃圾吗?往陶坯上刷垃圾?”
“皇后娘娘这是彻底疯了?”
工匠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从质疑变成了惊恐。
张德更是嘴唇哆嗦,想劝,却被沈曼曼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钉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蔺宸站在不远处,始终没有开口。他看着那个蹲在地上,满身狼狈,却像一头准备反扑的母狮子的女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沉默,就是默许。
工匠们不敢再违抗,只能压下满腹的疑虑和恐惧,硬着头皮爬起来,按照她的指令,重新准备第二炉。
有人去取灰,有人去过筛,有人去调浆。
这一次,沈曼曼亲自守在窑口。
她脑中飞速运转,回忆着大学课堂上教授讲过的每一个细节,结合这个时代的窑炉条件,不断下达指令。
她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犹豫,冷静得像一块冰。
“文火慢烧一个时辰,把坯体里的水汽全部烘干!”
“转武火,急攻!把温度给我往上提!”
“封住所有风门,用湿柴,给我用浓烟往死里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从昏黄转为墨蓝,最后彻底沉入黑暗。
百工院里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窑膛里那跳动的火焰,在嗓子眼里上下翻滚。
当沈曼曼盯着计时用的沙漏,喊出那声嘶哑的“开窑”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影卫,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几个壮硕的伙夫合力,用沉重的铁钩,一点点拉开厚重的窑门。
这一次,没有呛人的焦糊味。
窑门开缝的瞬间,一道深蓝近紫的光线猛地刺出,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剖开沉沉的夜幕。
光线撞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
所有人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那光芒变幻不定,随着窑门彻底打开,光晕扩散开来,时而幽蓝如深海,时而赤金如熔岩,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梦似幻。
沈曼曼强忍着心脏的狂跳,用一柄长长的铁钳,探入窑中。
她的手有些抖,但还是稳稳地,夹出了一只茶盏。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她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木案上。
那茶盏通体漆黑,釉面光滑得像一面镜子,能清晰地映出周围跳动的火光和众人呆滞的脸。
只是这样,已经远超第一炉的废品。
可当一名伙夫举着火把凑近,想看得更清楚些时,奇迹发生了。
火光照在漆黑的碗壁上,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中,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片浩瀚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