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国的七月,雨总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多些。
待到那马车沿着小路拐出了城门,一头扎进了雨中的萧珩亦慢悠悠撑起伞来,豆大的水珠打在伞面子上砰砰作响,落了地的雨飞溅起一朵朵夹着泥的水花,眨眼扑湿了路旁的一丛草叶。
那家名为“忘忧”的酒馆就隐藏在村子内一方破败了多时的荒院子后面,竹篱笆上胡乱爬着三两根半黄的藤蔓,写着墨字的木牌匾边长满了青绿色的斑。
“老板,来二两‘锦江春(酒名)’。”
推开了竹篱的少年随口喊着,半开着的木门内,隐约露出一线酒馆中,伙计们来回忙碌着的身影。
彼时杂役正埋头收拾着上一桌客人们剩下的几盘残羹冷炙,柜台后低头翻阅着账本的掌柜循声抬起头来,对着那一身水汽的少年人微微扬了眉梢:“哟,萧公子,稀客呀。”
“今日屋外下着这么大的雨,您怎么还有闲心跑到草民这里喝酒来了?”男人道,一面就手撂下了他还未算完的那一页账目。
他起身时,从他鬓上逍遥巾垂落下来的带子随之滑回后颈,现出道自他颈侧向上蜿蜒而起的、劈至他眼尾的,尺长的疤痕。
“今儿刚好无事。”萧珩应声咧了嘴,瞳中亦跟着涌起些轻巧的笑,伞上残存着的雨水顺着伞尖滴打上了门外的砖地,又刹那消失在了阶上生了苔的缝隙里。
“——便想着来找掌柜讨点酒吃。”
“那公子今天来得倒正是时候,”那掌柜说着垂了眼,那模样像是在细心回忆着馆中剩余的佳酿,“您常日惯爱喝的那份‘锦江春’都卖完了,店里还有新到的‘秋露白’——初夏时节酿的酒,甘甜清冽,这会喝它,最合时宜。”
“怎么样,公子——要不要小人陪您喝两盅?”
“那感情好,正巧我还愁着寻不到人共饮,”于是少年人循声笑开,作势与那掌柜微一拱手,“还得劳烦掌柜,寻个清静些的雅间。”
“我这里,哪有什么雅间。”男人闻言掀唇泄出一声极低的“嗤”,“只是公子若是不喜喧闹,想清静又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随小人去里屋吃酒。”
“也好,那便请掌柜带路了。”萧珩颔首,言讫好整以暇地等候起了那柜台后的掌柜。
男人见状几不可察地稍稍吊了眼角,他略一沉吟,遂对着一旁刚闲下来的跑堂小二招了招手:“送四两‘秋露白’到里屋,再叫厨子随便烧两道他拿手的下酒菜。”
“好嘞!”那小二利落地点了脑袋,话刚落,人便已奔着后厨去了。
掌柜的要完了酒菜,又吩咐账房再对一对这月的账目,这才回身与少年还过一礼:“萧公子,请吧。”
“有劳。”萧怀瑜下颌轻敛,继而跟在那掌柜身后,不紧不慢地向着酒馆后头的里屋行去。
浸了雨的鞋底在木地板上踢踢踏踏,留下几道湿漉漉的痕迹,被堂上的微风一吹,便隐隐发了白。
——掌柜的名叫罗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