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1 / 2)

第二天,镇上的集日。

阮时苒背着竹篮,提着矮桌,早早就去了。

路上迎面走的几个妇人,手里还攥着布票油票,见她过来,低声嘀咕:“这闺女还真不怕丢脸,跑去卖吃的。”

有人又酸酸道:“家里供出个学生,不想着留点体面,反倒像小贩一样。”

她听见,却只是拎紧竹篮,脚步不慢。

集市人声鼎沸,供销社门口一早就排着长队。

有人凭票买布料,有人拿粮票换白面,喧嚷声把整个镇口都压得热热闹闹。

阮时苒挑了个角落支下桌子。

冰棍冒着白气,孩子们很快围上来,一根接一根地买。

有人吃完还砸吧着嘴喊:“这比西瓜解渴!”

她心头一松,正想再招呼两声,就见供销社里走出来一个人。

是供销社的副主任王三成,四十多岁,穿着半旧的干部装,眼睛细长,笑眯眯往她这边走。

他拿起一根冰棍,咬了一口,眯眼笑道:“不错嘛,小丫头,这冰棍做得新鲜。”

阮时苒心里一紧,把布巾握得更紧:“三分钱一根。”

王三成“嘿”地一笑,把硬币放下,却压低了声音:“你这东西,要是真想卖开,不如送到供销社里来。铺子是公家的,能卖得大方,不像你这在街口晃悠,被人看笑话。”

周围人一听,全安静了下来。

有人小声说:“供销社要收,她这买卖可是要翻天了。”

有人眼里露出羡慕:“能进供销社,那就算立下名声了。”

阮时苒心口发紧。

这话听着像好事,可真把东西交出去,就等于命脉捏在人家手里。到时候收多少、卖多少,轮不到她说。

王三成笑容不减:“小丫头,我这是给你条路。要是你不识抬举,以后在这集上……可不好混。”

话里带着几分威胁,听得人心里直打鼓。

阮时苒深吸一口气,抬头回道:“谢谢王主任好意。可这是我自己做的,就算少卖点,也要自己卖。”

四周立刻炸开:“疯了吧?供销社的面子都敢驳!”

“这丫头胆子忒大,将来怕是要吃亏。”

王三成脸色一僵,盯了她半晌,冷哼一声:“行,你有骨气。等你撑不下去的时候,可别来求我。”

九月的风里带着股草木味,火车站挤满了背着行李的青年。

阮时苒背上帆布包,里头塞着粮票、课本,还有她娘临走时硬塞进去的一小袋炒黄豆。

站台人声嘈杂,广播里还在重复喊:“学生票上车,请排好队,不要拥挤。”

她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抓着票,心口随着人群的起伏乱跳。

——

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同龄人,有的聊新学期,有的掏出干粮嚼。

有人好奇地打量她:“你也是北方那边考来的?成绩肯定不差吧。”

她只笑笑,没多说。

背后的目光总让她觉得烫,好像一开口,别人就能从她的口音里听出全部底细。

——

到学校时,天已擦黑。

校门口一溜旗子迎风猎猎,横幅上写着大红字:“欢迎新同学”。

阮时苒站在门口,心里一阵发怔。

她想起弹幕里闪过的文字:

【这一世你该把握住机会,不要再被压下去。】

【看好了,全家拖你后腿,但你要走自己的路。】

字字像钉子,敲在她心口。

——

宿舍是六人间,木床硬,桌子旧。

舍友们热络地互相介绍,有人是工人子弟,有人是军属。

她报上名字时,屋里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笑:“原来是那个……分数最高的知青?”

阮时苒愣了下,才点头:“嗯。”

心口却像被针刺了一下——“分数最高”这四个字,仿佛又把她推到所有目光的前头。

晚饭后,校园小道上人来人往。

路灯昏黄,梧桐树影拉得很长。

阮时苒独自走着,手心还攥着那张入学通知书。

背后忽然有人喊:“阮时苒!”

声音清朗,带着几分笑。

她转头,正看见宋斯年站在路口,背着书包,额前碎发被风吹乱。

他朝她走过来,眼神里亮得像有火。

“我们同校。”

他说的时候,像陈述,又像是早就预料好的重逢。

阮时苒怔住,喉咙里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那股压在心口的沉闷,忽然被风吹开了一道口子。

新生报到第二天,全校统一军训。

操场上站满人,迷彩服是统一发的,可大多褪了色,布料又粗又硬。

阮时苒穿在身上,肩膀勒得生疼,阳光晒得人眼睛发花。

教官一声令下:“立正!”

队伍里鞋跟砸在地上,“咚”的一声整齐响。

阮时苒腿一僵,差点站歪,身侧伸来一只手,轻轻扶了一下。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宋斯年低声:“站稳。”

声音不大,却像从后背透进来,让人心口一紧。

训练间隙,大家都抢着去接水。

水龙头下排着长队,水壶碰撞,叮当乱响。

阮时苒拎着自己的搪瓷壶,队伍太长,她犹豫要不要去后面。

宋斯年直接走过来,把她的水壶顺手接过去:“我帮你排。”

她忙伸手去拦:“不用——”

他回头,眉眼带着笑意:“你比我更怕晒。”

这一句话,让她僵在原地。

周围同学的眼神全看过来,有调笑的,有起哄的。

阮时苒脸热得厉害,忙低头盯着鞋尖。

午饭是在食堂打的。

食堂里排着长队,空气里是菜汤和蒸馒头的味道。

阮时苒手里捏着粮票,刚走到窗口,身后有人硬生生挤上来。

她差点撞翻碗,手腕却被一把握住。

宋斯年把人隔开,语气不重,却带着冷意:“排队。”

挤过来的人愣了下,见是个冷脸男生,也就讪讪退开。

阮时苒手心被握得发热,抬眼时,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没松开,仿佛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可周围的哄笑声又起,瞬间把气氛推到暧昧里去。

晚上,宿舍熄灯前。

舍友们正叽叽喳喳议论:“白天那个男生是谁啊?长得挺高的,还护着苒子。”

“不会是对象吧?”

军训的第三天,操场上的太阳晒得人头晕。

宋斯年依旧站在男生队伍里,动作利落,声音低沉,每次点名回答都干脆有力。

不止一个女生偷偷看过去。

阮时苒感受得到——每次眼光都像箭一样擦过她背后,落在她身上。

她假装没看见,脚尖踩在松软的黄土地上,却僵得不自在。

训练结束后,女生宿舍里气氛热闹。

有人一边扇着蒲扇,一边打趣:“今天操场上,那位宋同学真是显眼。个子高,动作利落,一看就是知青队里出来的。”

另一个女生笑道:“显眼是显眼,可惜看谁都冷脸。”

这话一落,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