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连忙照办,小心翼翼刮下那层灰末。
应拭雪直起身,又问:“傅小姐的尸身可有结果?”
衙役躬身苦笑:“仵作说既无伤痕,也无毒征,只是心脉忽然停绝,卷宗迟迟不敢下判。”
“萧县令呢?”
衙役又是长叹一口气:“县令大人对夫人痴心一片,见她殒命,当场几乎昏厥。恐怕一时半刻难见客。”
“昨晚她是何时被发现遇害的?”
“回大人,正是洞房花烛之时。昨夜吉时已到,县令大人推门而入,才见夫人端坐喜床上,却已气息全无。侍女们全无察觉,她们说,送夫人进入新房后,便退了出来,在门外等候吩咐。期间并无任何人进入新房。她她们也完全不知道夫人是何时遇害的。玄镜台的大人也用问心令查过,并无一人说谎。”
“我有一事,冒昧询问。”任映真道:“昨日并非黄道吉日,反而小凶。萧大人和傅小姐缘何选在此日成婚?”
一旁的管事急忙道:“夫人八字特殊,昨日是大人特意去慈云庵请师太推算过的,说此日与夫人命格契合,方才定下。”
“可有生辰庚帖?”
“有的。”衙役从袖中取出,逐字报上。
任映真静静听完,抬眼看向应拭雪。她走到轮椅边俯身,听他贴在耳畔轻声道:“是纯阴八字。”
此时夜色已深,两人没有继续留在县令宅邸上,暂时也不是同那位悲痛欲绝的萧县令交谈的好时机。管家躬身相送,脸上依旧哀戚。衙役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县令府邸距离县衙倒是不远。
衙门口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他们穿过肃穆庭院,来到县衙后的卷宗室。栖风城最近一年积压的卷宗逐一展开,无一例外,都与“红衣娘子”有关。
两人分工查阅,应拭雪报出生辰,任映真核对八字,不知不觉竟连翻了十余份。所有遇害新娘,皆是纯阴命格。
任映真合上最后一份卷宗:“凶手并不是随意下手,而是特意挑选命格纯阴的新娘。”
应拭雪点头:“并非单纯诡物作祟,所谓‘红衣娘子’,不过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
“我见那血手印也很是蹊跷。”任映真道:“先不说人的手掌真沾血印在墙上不可能那么完整,指关节弯曲的角度和分布的位置,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可惜,人若刻意去模仿无序,这种“工整”的混乱,就是最大的破绽。
“**。”应拭雪道:“凶手很可能是利用诡物犯案之人。”
那么,谁有能力,有动机,有机会去锁定这些特殊的新娘并让她们在大婚夜暴毙?
时间已晚,栖风城笼罩在宵禁的死寂之中,只有更夫的梆声在夜风里传来。县衙卷宗室的油灯熄灭,沉重的木门重新落锁。今日暂且到此,先回客栈休息。
衙役也是松了口气,还要再送他们一程,被应拭雪婉拒,抱拳告退。
回程路上,应拭雪道:“常理而言,遇害者的枕边人最该受疑。傅曦死于洞房花烛夜,首当其冲要查的,就是萧逢卿。”
“新婚大喜,却忽然新娘横死,丈夫在场,确实嫌疑最大。”任映真道。
“还有那慈云庵,也要查。”
“自然。”
“你自己呢?”应拭雪道:“可曾想起什么?”
任映真低下头,左手轻轻按在右腕上,沉默片刻才道:“往事不可追。”他语气平平,却有一种决绝意味,听得应拭雪心头一跳。
“不过我对此案中的诡物倒是略有几分眉目。”任映真道:“若依常理,能在无形间夺人性命而不留痕迹的,大多是《物演录·丁卷》的诡物——比如柒玖捌贰壹、贰叁陆玖叁之类。只要沾染血气,就可能引起命格薄弱之人的心脉骤停。”
应拭雪道:“天演阁倒是省事,竟不给诡物取名,全是编号。你们全都记得住吗?”
“也许我从前是能的。”任映真转开话题:“我们认为名字是世人赋予的标签,易生歧义,更易引发无谓的恐惧与传说,因此编号更好。《物演录》分类清晰,编号唯一便于记录、观测、研究。此乃观测利用之本。”
“那么玄镜台所奉行的收缴销毁,在你看来,许是太简单粗暴一些。”
“玄镜台职责在身,以绝后患,无可厚非。”任映真倒是坦然:“我们旨在究其本源,明其规律,或可化害为用,或可寻得克制之法。各有所长。”
应拭雪因他这番话轻笑一声。
一口一个“玄镜台”和“我们”。
“我猜你许还没忘这件事,”应拭雪道,“我承诺会治好你,而你答应过我,要跟我回玄镜台。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任映真淡淡道:“我并非君子。”
应拭雪并不恼:“不巧,我是女子。我自认我的承诺亦可重于泰山。”
“看来你确实想起不少,剑术奇才,推演无双,我听闻你天资冠绝同辈……太可惜了,天演阁前任阁主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已经答应跟我回玄镜台了。”
任映真闭了闭眼:“应监察使——”
“怎么不继续叫我表姐了,”应拭雪道,“阿溱?”
他一抬眼,对上她眼底笑意,便猛地别开头去。
应拭雪果然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捉弄意味。溱与真同音若影,倒是缘分。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趣味横生。大多数时候,他都端着“纪明月”的笑容,言辞得体,举止周全,连眼波都似乎经过精心雕琢。难怪萧承钰喜欢逗他玩。
想到这里,她目光掠过纪溱的面容,在他左耳耳垂处定了定。
江湖上都传闻,折光剑的主人容貌昳丽,脾气极坏,若遇拂逆——拔剑便杀。现在看来一多半也只是传闻罢了。
她总有一天能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