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古怪的是,明堂的中心,却有著一道数丈方圆的丝绸地毯,地毯上并没有放置任何东西,甚至还特意用丝带做了围栏,防止人越过去。
李贤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了,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宴席上的宾客身上。
席间熟悉的面孔倒是多了不少,狄仁杰、武三思、李昭德甚至还有武承嗣、太平、李旦,但李显却还没回到洛阳,因此并不在场。
李贤有些想跟太平搭话的,但她坐在女眷的方位,正与几位贵妇人谈笑风生,李贤悄悄注意了一会儿,却发现她手中正捏著一本带插画的书,李贤撇到画的内容,有点面红耳赤。
「不是说好了出家么,怎么还看这种淫秽之物。」李贤小声嘀咕。
「什么?」一旁的刘建军将脑袋凑了过来。
「没什么。」李贤赶紧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书页上的惊鸿一瞥,实在是有些非礼勿视。
但刘建军显然不是好糊弄的。
刘建军顺著他刚才的视线方向瞄了一眼,恰好看到太平公主巧笑嫣然地合上那本带插画的书,塞给身旁的侍女,动作自然流畅。
于是,他咂咂嘴,凑近李贤,压低声音,带著点儿坏笑:「啧,人家那是修行欢喜禅'呢,你懂什么?高级玩意儿。
,,李贤立马被口水呛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跟刘建军待久了之后,脸皮的厚度似乎有所增加,但离刘建军那种刀枪不入的境界还差得远。
刘建军嘿嘿一笑,不再逗他,注意力很快被案几上的食物吸引过去。
他拿起一块做成莲花状的精巧点心,左右端详:「这宫廷御厨手艺不错啊,瞧这花瓣薄的,都快透明了。」
说完,啊呜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评价,「嗯—太甜了,齁嗓子,有些想念嫂子做的胡麻饼了。「
刘建军提及绣娘,李贤心里也升起一阵思念。
来洛阳太久了。
可就在这时,冯小宝起身了。
他走到殿中,向武塑行礼。
刘建军立马来了精神,把手里的果核往碟子里一丢,用手肘碰碰李贤,眼睛发亮:「来了来了!重头戏!快看,要开始他的表演了!」
李贤不解,但也下意识将目光投了过去。
下一刻,随著一股机括声响起,那原本铺设在地面的丝绸,却是在缓缓升起、滑落,随后,竞是一座金佛从地底涌现。
一时间,殿内惊呼赞叹声四起。
刘建军也看得目不转睛,嘴里却在不住地小声点评:「哦豁,升降台——这传动结构有点意思,用的滑轮组吧?承重设计得不错——」
「啧,这金漆刷得够厚的,晚上看晃眼睛,白天看估计得掉渣—」」
「还放烟雾?搞氛围是吧?成本又上去了——」
「底下拉绳的那帮可得稳住了,别滑再把佛像掉回去,那乐就了—」
李贤原本还在惊奇与这巨大的金佛,但听到刘建军的点评,却瞬间哭笑不得,那点因场面壮观而产生的心绪波动,也被搅和得半点不剩。
刘建军最后说道:「这冯小宝为了讨你母皇的欢心还算是有心了。」
李贤赶紧在案下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收敛点。
而此时,武曌却只是淡淡地说道:「朕看到了,薛师辛苦了。」
李贤看到,冯小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失望下去。
李贤看了一眼那金佛,这金佛足有五丈高,也就是说,冯小宝事先在明堂下方挖了一个五丈深的坑,再加上布置机关,准备金佛,这份工程要想在短短几日之内竣工,冯小宝的确是下了大功夫的。
但很可惜,母皇却只是给了这么一个评价。
李贤觉得,冯小宝大概率要发飙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以往桀骜不驯的冯小宝,这次竟然难得的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武墨的面子,而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坐了回去。
刘建军在李贤身边小声说:「看到没,无论什么岗位,都得是有竞争才能有压力,冯小宝这明显是感觉到了压力啊。,宴会最终在平静中结束。
但——
冯小宝的争宠之路还远远没有结束。
当地底涌现金佛的手段没有得到武墨的赞赏后,冯小宝又开始作妖了。
第二天,他就用牛血画了一尊二百尺高的大佛,把这张佛像张挂在天津桥上,然后,对武墨说这是他割破膝盖,用自己的血画成的。
李贤听到这话的时候都笑抽了。
这么一尊大佛,别说划破膝盖了,就是把他的血放空也画不出来。
冯小宝这属于是没招了。
果然,武曌也没有搭理冯小宝。
这下可太伤冯小宝的心了,他愤愤然将那张佛像撕了下来,然后一扭头,钻回了白马寺。
李贤本以为到了这里,冯小宝就该老实安分一段时间了。
但结果,这天夜里,李贤睡得正沉,却被一阵急促的锣声和隐约传来的喧哗惊醒。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户,一股带著焦糊气味的夜风扑面而来,远处皇城方向,夜空被映成了一种不祥的橘红色,浓烟滚滚升腾。
「走水了!走水了!明堂——是明堂的方向!」府中仆役惊慌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明堂?
李贤心头一跳。
当初修建明堂的时候,所费以万亿计,府藏为之枯竭,耗费了多少财富,怎么会走水呢?
他匆匆穿戴整齐,刚走出房门,就见刘建军也揉著惺忪睡眼从偏院跑来,头发乱得像鸡窝,外袍都系错了带子。
「怎么回事?半夜的吵吵嚷嚷——」
刘建军话没说完,也看到了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瞬间清醒,「我靠!那不是—明堂方向吗?谁这么大胆子?!」
两人来不及多说,急忙登上府中高楼眺望。
只见明堂所在之处烈焰冲天,火借风势,吞噬著那座宏伟的建筑,远远都能听到梁柱坍塌的轰响。
整个洛阳城似乎都被惊动了,更夫的锣声、士兵的奔跑声、百姓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李贤心中剧震。
整个明堂足足有近三十丈高,窜起的火光就像是一个小太阳,几乎将整个洛阳城照亮,哪怕是站在沛王府内,李贤都能隐隐感受到热浪袭来。
「这——这——火势怎么会这么大?「李贤下意识呢喃。
明堂可是象征皇权天授的圣地,平日里防守的人手一大堆,就算有了火势,也该在极小的时候就被控制住,如今却烧了整座明堂,这太匪夷所思了。
「还怎么会?为的呗!」刘建军咂了咂嘴,抱著胳膊说道。
李贤一愣:「人为?谁敢放火烧明堂?」
「还能有谁?昨天刚演完地涌金佛』的戏码没得到喝彩,今天又搞出血画佛像的闹剧被无视——除了咱们那位醋海翻波、狗急跳墙的薛师,还有谁有这胆子、有这动机放这把火?」
李贤瞪大了眼:「你是说——冯小宝放火的?」
刘建军摇了摇头,语气带著点讥讽:「不然呢?我知道他疯,没想到能疯到这地步,这明堂好歹也算有他一份功劳,说烧就烧?这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随后,他扬了扬,打了个呵欠,道:「了,睡觉去吧,这大晚上的——」
然后,便转身朝著他那小院子走去。
箱如他们所料,天还没亮,宫里的消息今传了出来。
有宫人目睹,起火前曾见冯小宝酩酊大醉,手持火把闯入明堂。
更有守夜的士兵证实,听到明堂内传来冯小宝癫狂的大笑和咒骂声,似乎在喊「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烧了干净」之类的话。
任证如山,纵火者直指冯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