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于吉激烈而不留余地的反驳,言辞锋利如刀,以及左慈那带着疑虑与探索的分析。
水镜先生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涟漪。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
叹息声飘散在风里,微不可辨,却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他并没有直接出言反驳于吉激烈的论断,也没有轻易附和左慈的猜测。
水镜先生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远方。
他的眼神温润而坚定,声音依旧平和,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二位道友所言,高屋建瓴,皆有其理,老朽受教。”
“天机莫测,玄奥幽深;运势无常,变幻难定。
老朽一介山野闲人,亦不敢妄言能尽窥其妙,执掌其枢。”
“然,实不相瞒,事到如今,老朽也无需隐瞒……”
“老朽选择扶持玄德公,却并非主要依靠卜筮占算、推演天机所得的结果。”
“也非是执着于那虚无缥缈,争议不断的‘三兴汉室’之念想。”
他的话语再次出乎了左慈和于吉的预料,让二人不由得再次凝神细听,心中疑窦丛生,不知他究竟依据何在。
左慈白眉微动,露出好奇之色。
于吉则冷哼一声,抱臂以待,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理由。
“而是老朽隐居颍川数十载,冷眼旁观这天下诸侯起伏,看尽英雄豪杰表演……”
“观察其言行举止,考察其心性品行,体察其对待黎民百姓的真实态度,权衡其施政方略之利弊……”
“老朽见惯了骄横跋扈,屠城戮民;看透了虚伪狡诈,口蜜腹剑;也深感于民生之多艰,百姓之困苦……”
“历经多年静观、比较、深思、验证之后……排除诸多选项,最终方才做出选择。”
“若说如今这纷乱天下,各方雄主、枭雄、豪强之中……”
司马徽的目光缓缓扫过面露思索的左慈和于吉,眼神坦诚,清晰道:
“谁若能最终定鼎,执掌乾坤之后。
能最大可能地善待天下苍生、体恤黎民疾苦、轻徭薄赋、不苛刻百姓、予民休养、重建秩序……”
他略微停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名字。
“除仁德布于四海、初心未曾更改的玄德公外,老朽纵观天下英雄,仔细权衡,确确实实是……再无二人!”
他的话语没有激昂的腔调,没有玄奥的推演,也没有引用任何卦象谶语。
只是陈述。
可这陈述,却仿佛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激荡起无声却深远的波澜。
左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捋着胡须的手完全停了下来,目光闪烁不定。
于吉脸上的激烈神色也稍稍收敛,但嘴角的冷意未退,眼神变幻不定。
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带着深秋的凉意,也带着远方未曾散尽的硝烟气息与淡淡的血腥味道。
“先生之意,我明白了……”
左慈略微停顿,轻声道。
可他接下来,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出声道:
“接下来,不如先去寻那跟脚神秘的青年吧。”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都不由忽然陷入沉默。
空气仿佛再次变得粘稠,唯有风声穿过丘陵缝隙,发出低沉的呼啸。
说起来,他们刚才可都亲眼目睹了,那白袍青年单手便托起数千曹军士卒的场景!
当时的画面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被无形巨手攫取的蝼蚁,无助地悬浮在半空,随着那白衣青年从容而去。
这种手段,这种举重若轻,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姿态,已然超出了寻常道术神通的范畴。
这种神通,在当时让他们想到了名为“袖里乾坤”的神通。
传说中,唯有那些真正超脱物外的仙人,方能施展此等法术。
一袖之下,包容山河,收纳万物,自成一方天地。
可这袖里乾坤的神通,即便是三人中最有修为、见识最为广博的司马徽。
都只在某些极为古老的典籍残篇中见过模糊记载。
而那还是数百上千年的时代,方才可能出现过的惊世手段。
放到现在来看,想要做到如此轻描淡写地将数千士卒连同甲胄兵器一并收起。
那想来也唯有传说中餐风饮露、逍遥世外的真正仙人才能做到了。
而且更让三人感到震撼和不可思议的是,徐澜身上竟然没有半点修为的痕迹。
他周身气机纯净无比,又好似未经雕琢的璞玉,浑然天成,不染尘埃。
可这就更加古怪了。
明明没有修为在身,却能凌空而立,如履平地,这已然违背了常理。
更重要的是,那青年的周身竟然还有种“完美”的感觉。
那并非后天修炼而成的无垢道体,而是一种先天般毫无瑕疵的圆满。
就好似……都已经“非人”了一般。
这种感觉,和他们这些得道真修,通过许多年年的苦修打磨,一点点剔除杂质,使身体不断趋近于圆满完美的感觉,竟然还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更本质的“完美”,仿佛他生来便是如此,本该如此。
故而虽然都是让身躯趋近于完美,可对方却没有半点修为波动,这就未免太诡异了!
沉默持续了数息。
司马徽平和的目光中也掠过一丝波澜。
他轻轻颔首,声音温润道:
“走吧,一并去拜访下那青年。”
事已至此,避而不见绝非良策。
那神秘青年的出现,已然激起了无法预料的汹涌波涛。
若不弄清其根脚来历,以及其真正的意图,恐怕他们所有的谋划与推演,都将沦为镜花水月。
左慈和于吉闻言,亦是点了点头,显然对此并无异议。
旋即,三人不再迟疑,各自施展神通手段。
左慈大袖一拂,脚下似有云气自生,托举其身,宛若凭虚御风,姿态飘逸。
于吉身形则微微晃动,周遭光线一阵扭曲,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风中,变得模糊不清,速度却是奇快无比。
司马徽则最为淡然,他只是轻轻一步踏出,脚下虚空便仿佛生出无形的阶梯,载着他悠然前行,与天地自然完美契合。
三道迥异却同样超凡脱俗的身影,便化作流光掠影,向着徐澜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