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噗通”一声响起。
安纳森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之中,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弄脏了他昂贵的绸裤。
随即,他强忍着断臂处传来的抽痛,用左手奋力地将图斯尚未完全冰冷尸体,艰难地挪动,并摆在自己身前。
安纳森的姿态,就好似原始部落献祭牲礼一般,将父亲的尸身朝向空中那模糊而威严的巨大身影。
随后,他仰起头,雨水混杂着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使得他整张脸看起来湿漉漉,脏兮兮,五官扭曲变形。
他用尽此生最大的气力,挤压着仿佛要被恐惧撑破的肺叶。
向着那高高在上,如神祇般俯视众生的巨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神、神明冕下!您……您明鉴!
您都看到了!妄图亵渎您无上神威的恶徒……罪魁祸首图斯!已、已经被我……被我亲手诛杀!!”
他一边嘶喊,一边不顾一切地以头抢地。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每一次磕碰都带来难以寻常情况下他无法忍受的痛楚。
但他此刻早已顾不得这些,只希望能用这最卑微的姿态,换取那渺茫的生存机会。
“求求您!至高无上的存在!宽恕我吧!饶我一条贱命!”
“我安纳森……愿意用我的余生来侍奉您!供奉您!做您最忠诚、最卑微的奴仆!求您……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
然而。
他这番突如其来的“弑父献功”与卑躬屈膝的表演,却并未能立刻换来巨人的回应。
反而先一步点燃了周围人心中的怒火与悲愤。
“安纳森!!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如平地惊雷般猛地炸响在安纳森的耳边,甚至短暂压过了风雨声。
只见一名身形格外高大健硕,脸上布满沙场岁月刻下疤痕的图斯亲兵,双目赤红如血,几步便跨越了短短的距离,冲到近前。
他亲眼目睹了敬爱的将军,是如何被自己一直保护着的少主,以如此卑劣无耻的方式暗算身亡。
此刻这亲兵只觉得一股炽热得几乎要炸裂的血气直冲头顶,连带着对那巨人的恐惧,都被这滔天的愤怒与悲恸暂时压了下去。
“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是抚养你长大的将军啊!!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的心难道被地狱的恶魔吞噬了吗?!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他一边厉声咒骂,声音颤抖不止,一边毫不犹豫地抬起脚,凝聚着全身的力量,狠狠踹向了跪在地上的安纳森!
砰!
这一脚势大力沉,正中安纳森的侧腰。
安纳森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凄厉的惨嚎,感觉肋骨仿佛都要断裂开来。
他的身体如一个破麻袋般不受控制地向一旁翻滚出去,在泥泞中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其浑身上下沾满了污泥和血污,更加狼狈不堪。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将军他……他就算对你严厉,也是望你成才!你怎能……怎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那亲兵显然怒极,悲愤交加,不依不饶地追上前去,继续拳打脚踢。
每一击都蕴含着全身力量,显然是往死里下手,恨不得将眼前这弑父之徒生生打死。
周围的几名亲兵见状,脸上也浮现出极其复杂的悲愤、痛苦与挣扎之色。
他们虽对徐澜和那巨人恐惧到了极点,就连灵魂都在那威压下战栗。
但主将如此凄惨的毙命,少主又行此人神共愤的恶行,道德冲击与情感冲击让他们一时竟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他们是该阻止同伴,还是该一同上前清理门户?
安纳森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踩踏的蛆虫般蠕动、哀嚎,断臂处的伤口在剧烈的撕扯和殴打中再次崩裂。
哗哗——
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肮脏的泥地,与雨水混合成淡红色的污流。
他只能徒劳地用那仅存的独臂,勉强护住相对脆弱的脑袋,在那名暴怒士兵如同雨点般落下的殴打下,发出断续的的呜咽。
而这边发生的变故,迅速在已如惊弓之鸟、士气彻底崩溃的军阵中激起涟漪。
“将军……将军死了?!”
“是被安纳森少爷……用毒箭从背后射杀的!我亲眼所见!”
“女神在上!诸神慈悲!我听到了什么?这怎么可能?!儿子杀父亲?!”
“奥利弗队长正在痛打那个畜生!”
“……”
各种惊骇、难以置信、茫然无措以及彻底绝望的议论声,在残存的士兵们中间迅速地传播开来,如瘟疫般蔓延。
图斯的倒下,尤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倒下,成为了压垮这支军心涣散军队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就因为巨人现世而濒临崩溃的士气,此刻彻底瓦解冰消,不复存在。
一部分士兵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绝望,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他们当机立断,“哐当”地扔下了手中紧握的武器。
随后脱掉头盔,毫不犹豫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跪伏在地面上,朝着巨人那宏伟而恐怖的身影方向,疯狂地叩拜。
士兵们额头抵着泥水,口中念念有词,用着各自家乡的方言,语无伦次地祈求着徐澜宽恕,祈求能饶恕他们卑微的性命。
而另一部分士兵,则高声一喊,彻底抛弃了军人的荣誉和纪律,
他们化作被猛虎驱散的羊群,转身就向着来时路,向着拉文纳的方向,没命地奔逃而去。
沉重的盔甲此刻成了逃命的累赘。
有人边跑边试图解开甲胄的扣带,有人则干脆丢弃了盾牌和长矛。
盔甲部件碰撞的杂乱声响、泥水被疯狂践踏的噗嗤声、惊恐失措的呼喊声、被绊倒者的惨叫声……
这些场景,都恍若地狱。
徐澜悬浮于空中,雨幕在他身周自然分开,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守护。
他淡漠地俯视着下方。
数千大军的土崩瓦解,显然在他的意料当中。
他的目光扫过那正在被士兵疯狂殴打的安纳森。
对于这种为了苟活而弑父求生、品行低劣肮脏到极点的渣滓,他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甚至觉得让其存在都是一种对空气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