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黎明,天色未亮,封神台外便聚集了数十名衣衫褴褛的流民。
他们并非来闹事,而是自发而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他们都,昨夜在梦中,见到了这株神树的影子,树影向他们展示了各自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有人看见自己拜入仙门,练成绝世剑法,一剑斩尽世间所有不公;有人看见自己早已病亡的妻子魂兮归来,在月下执手相看,泪眼哽咽;还有人看到自己富甲一方,在家乡建起粥棚,让所有饥民都能吃上一口饱饭。
他们不求神通,不贪富贵,只是跪在结界之外,苦苦哀求,只想亲眼再看一次那叶影的真容。
虞清昼立于高台之上,冷冽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混杂着期盼、痛苦与渴望的脸。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晨风吹乱了她的鬓发。
最终,她挥手撤去了所有屏障。
“看可以。”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刺骨的冷静,“但你们要记住——你们看到的不是命,不是谁的恩赐。那是你们自己心里,最渴望,也最不敢相信的那个念头。”
人群安静下来,敬畏地走近,仰望着那株神奇的幼树,在变幻的光影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倒影。
就在此时,一片极不起眼的嫩叶背面,几不可见的金色验证码悄然浮现,拼凑出半句冰冷的警示:
“信念会传染。一个梦,足以吞噬一个村庄。”
虞清昼心头猛地一凛。
她当即返回,连夜绘制出一面复杂的“心境罗盘”。
她取来那口古井中,曾映照过地心巨卵的藻液为引,注入罗盘。
罗盘的指针立刻开始缓缓转动,精准地测定出封神台周围人群情绪与愿念的流向和强度。
她惊骇地发现,当有数人同时沉浸在相似的幻想中时,对应的叶影便会剧烈震荡,现实扭曲的进程会骤然加速。
更危险的是,在罗盘的边缘区域,一些极端负面的愿望——譬如“让我的仇家永堕地狱,日夜受烈火焚身之苦”——已经在现实中催生出了黑色的、如同霉菌斑般的空间裂隙,散发出不祥的气息,仿佛要将周围其他温和的“可能”尽数吞噬。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她立刻召集了所有曾参与过“焚愿归源”仪式的旧人,在封神台下,启动了一场为期三日的“观心局”。
“从今日起,每人持一面无光铜镜,每日早、中、晚三次,映照己心。”虞清昼分发下镜子,“写下那一刻,你最渴望实现的一件事,投入玉册之中。玉册会暂时封存你们的愿望。”
此举的目的,是强行在“愿望产生”与“冲击现实”之间,制造一个反思的间隙。
首日,便有一名神情悲苦的农妇,颤抖着交上来一张写着“愿欺我夺我田产的族长今夜暴毙”的纸条。
在众人的询问下,她才哭着诉了多年来被族中恶霸欺压、祖田被强占、状告无门的痛苦。
经过一夜的辗转与众人的开解,第二天,她改写了纸条上的内容:“我要堂堂正正地,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当这张承载着“正义”而非“复仇”的纸条被无字玉册吸收后,当晚,百里之外的族长家中粮仓莫名起火,火势不大,却恰好将储藏在内的所有田契地契烧了个一干二净。
失去了凭证,那片土地不得不重归村中公议。
观心局初见成效,虞清昼却丝毫不敢放松。
第七日深夜,当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心境罗盘上逐渐平稳的指针时,整株透明幼树毫无征兆地剧烈轻颤起来。
所有叶片,无论映照着何种世界,都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转向了遥远的东南方。
万千光影汇聚,共同投射出一幅虞清昼从未见过的、惊心动魄的画面:
那正是璇玑阁的主殿,此刻却殿宇崩塌,梁柱断折,熊熊烈焰冲天而起。
而在那片火海的中心,阁主谢昭华白衣染血,披头散发,她手中高举着一枚丹炉,纵身跃入最炽烈的火焰之中。
隔着遥远的时空,虞清昼仿佛听见了她决绝而凄厉的高呼:
“绝情非断情!”
话音下的瞬间,虞清昼左臂上那道曾属于姜璃的噬魂魔纹猛地一烫,针扎般的剧痛直刺神魂,仿佛在与那遥远的火焰产生着某种致命的呼应。
她猛然抬头,望向东南方的天际。
那里本该是深沉的夜幕,此刻,却有极淡、极淡的红霞,正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如同有人用血,在为这片天空描上凄绝的胭脂。
虞清昼缓缓站起身,收回投向幼树的目光,遥望着那片不祥的血色,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低声喃喃,像是在问那片遥远的天,又像是在问自己。
“谢昭华……你也在用另一种方式,签下你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