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又一条或天真、或自私、或悲悯的“条款”被刻上石碑。
每多一条,石碑上流转的光华就更盛一分。
它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喷薄而出的愿力,原本漆黑的碑体,竟开始逐渐变得透明,由深沉的黑曜石,向着纯净的水晶质地转化。
碑的内部,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流动的金色纹路——那是正在被实时编写的,属于这个新世界的底层律则。
盲童不知何时已坐到了封神台的底座下。
他终日不言不语,只是将纤细的手指搭在地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那敲击声很轻,却仿佛与天地间某种脉动完全合一,如同心跳。
虞清昼走到他身边蹲下,她发现,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对应着石碑上一条新法则彻底稳定、生效的瞬间。
“你在校准频率?”她低声问。
盲童空洞的眼眶转向她,缓缓点了点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颗鸽蛋大小、通体乳白色的珠子,正是他当初将那些记录着谎言的木牌咀嚼之后,吐出的精华。
他将珠子轻轻按在了石碑的底座上。
嗡——!
珠子与底座接触的瞬间,整座封神台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那正在向水晶转化的碑面上,所有杂乱的个人条款之上,金光汇聚,浮现出了第一行共通的、至高无上的总纲铭文:
“此世之规,不出于天,不授于神,唯生于心。”
就在这行铭文彻底成型的刹那,远方的天际传来一声暴喝,一支数百人的甲士队伍如乌云般压境而来,为首者正是侥幸逃脱的明鉴城主!
他手捧一方青铜大印,满脸狰狞。
“妖孽!竟敢在此篡改天道,蛊惑众生!正统不可篡,伪言必当诛!”
他高举那方“真言印玺”,印玺上光芒大放,化作千百面铜镜虚影,从四面八方向封神台而来。
这正是明鉴城赖以为根基的法宝,能照破一切虚妄,强制一切回归“真实”。
然而,当那足以净化一座城池的“真言”光芒触及封神台的刹那,却如泥牛入海,被尽数吸纳入内。
石碑猛地一亮,那句“唯生于心”的总纲之下,立刻多出了一条由对方攻击转化而来的新条款:
“凡自称唯一真理者,自动失去发言权。”
条款生成,规则即刻生效。
明鉴城主正欲再次催动法宝,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无论如何用力,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虞清昼踏前一步,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失魂落魄的双眼。
“你们把真实做成了一件刑具,用来拷打所有不合规矩的灵魂。”她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它反过来咬你了。”
城主失声,残部大乱。
也就在这时,夜空中,玄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一段金色验证码,在群星的背景下缓缓浮现,拼凑成了一句完整的话语:
【系统重启倒计时——请选择初始人格。】
虞清昼抬起头,静静地看完了这行字。
她伸手入袖,取出了自己最后的珍藏——那是一小片早已干硬的纸浆,是当初包裹直播镜的核心碎片,上面还沾染着早已褪色、却依旧存在的观众留言墨迹。
她将这片纸浆置于封神台前,指尖一点,将其燃起。
火焰升腾之中,无数个细微却坚定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交织着在众人心底响起——
“我想当一个逍遥自在的剑仙!”
“我要嫁给住在西山的那个英俊山鬼!”
“我拒绝飞升,只想在人间开一家最好的面馆!”
“凭什么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最朴素、最真诚的未尽之愿,化作亿万光点,如一场绚烂的流星雨,尽数涌入了封神台的深处。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整座封神台在万众瞩目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然裂开!
它并未崩塌,而是从中缓缓升起了一枚通体温润、没有任何文字的无字玉册。
玉册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创世之初的混沌气息。
一直沉默的盲童,在这一刻,缓缓站起身来。
他第一次开口,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凡世的清晰与庄严:
“它在等第一个签名。”
虞清昼的目光,越过那本代表着新纪元契约的玉册,望向台下那成千上万道目光。
有恐惧,有渴望,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抽出腰间的符刀,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白皙的掌心上,决然一划。
鲜血涌出,她走上前,将那只血迹斑斑的手,重重地按在了无字玉册的首页之上。
刹那间,天地共鸣,风云变色。
遥远的璇玑阁深处,尘封已久的万法钟无风自鸣,九洲地脉之下,无数灵脉如同苏醒的巨龙,隐隐跃动。
而在无人注意的谎言花园地下,那株透明奇树的根系,早已悄然延伸至万丈之深。
它最纤细的一根根须,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缠绕上了一段冰冷、沉寂、不知被封印了多少万年的青铜锁链。
锁链的尽头,通向一片深邃无垠的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