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浑浊湍急,两岸峭壁如刀削斧劈,植被稀疏。刘臻沿着河岸艰难跋涉了三天,伤口在草药和意志力下缓慢愈合,体力也因补给点的食物得到些许恢复,但精神上的疲惫和警惕却与日俱增。陈博士的话语、父亲的遗信、掌心的烙印、以及那根名为“引路”的古老手杖,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掌心烙印的悸动和手杖的共鸣感,在离开山区进入这片相对平缓的河谷后,逐渐变得微弱而平稳,仿佛从狂暴的大海驶入了相对平静的河口,但那种深层次的、与大地脉动隐隐相连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成为一种新的、需要适应的背景音。
第四天下午,河谷逐渐开阔,两岸出现零星的农田和简陋的窝棚。空气中开始混杂着烟火气、牲畜粪便和河鱼腥味。远处,河道的拐弯处,出现了一片依着缓坡搭建的、杂乱无章的棚户区和吊脚楼,屋顶大多覆盖着深色的鱼鳞板和油毡。那里就是“石滩集”?
一个位于荒僻水域边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渡口小镇。但陈博士说这里有“档案馆”的人接应?如此鱼龙混杂之地,真能安全吗?
刘臻不敢大意,在镇外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中潜伏下来,仔细观察。渡口停泊着几条破旧的木船和竹筏,码头上人影绰绰,有扛包的苦力、补网的渔夫、还有几个穿着相对体面、像是货主或管事模样的人,吵吵嚷嚷,看起来与寻常的穷苦渡口并无二致。
但他很快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码头角落有两个穿着不合时宜的深色短褂、看似闲逛的汉子,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码头的人;镇子入口处的一间茶棚里,坐着几个喝茶的客人,脚边却放着长条形的、用麻布包裹的物件;更远处,镇子边缘一栋较高的吊脚楼上,似乎有人影在窗口用望远镜观察河道。
这里有眼线。是“档案馆”的?还是其他势力的?或是本地的地头蛇?
他必须万分小心。等到天色渐暗,码头上人群逐渐散去,炊烟四起时,他才压低斗篷(从补给点获得),将“引路杖”用破布缠好背在身后,低着头,混在几个晚归的樵夫中,快步走进了镇子。
镇内道路泥泞狭窄,两旁是低矮的木板房和窝棚,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米酒和食物混杂的气味。人们大多行色匆匆,眼神中带着底层百姓特有的麻木和警惕,偶尔有几个醉汉在路边喧哗。这里的气氛压抑而闭塞,仿佛与世隔绝,却又暗藏着某种紧张的暗流。
他按照记忆,寻找镇东头的“老磨坊”。穿过大半个镇子,在靠近山脚的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他看到了那栋建筑——一座早已废弃的、巨大的木结构水磨坊,轮叶残缺,房顶塌了半边,在黑夜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骨骸。磨坊旁边,有一间低矮的、亮着微弱油灯光亮的石屋。
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到石屋门前。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轻微的、有规律的“咔哒”声,像是某种织机或工具在运作。
他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一个极其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老妇人声音响起:“谁啊?”
“陈先生让我来的。”刘臻压低声音道。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道:“进来吧。”
刘臻推门而入。屋内狭小昏暗,油灯下,一个头发灰白稀疏、佝偻着背、脸上布满深刻皱纹的老妇人正坐在一架老旧的织布机前,双手却并未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口。她的眼睛浑浊无神,没有焦点——是个盲人。
这就是“哑婆”?
“令牌。”老妇人言简意赅,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刘臻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枚木刻令牌,递了过去。
老妇人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精准地接过令牌,手指在令牌表面的符号上仔细摩挲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把门关上。”她吩咐道。
刘臻依言关上门,屋内更显昏暗。
“坐。”哑婆指了指墙角一个粗糙的木墩,“姓陈的小子还好吗?”她似乎与陈博士相熟。
“他还好。”刘臻谨慎地回答,在木墩上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屋内。陈设极其简陋,除了织布机,只有一张破床、一个木箱和几个陶罐,墙壁上挂着一些干草药和兽骨,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哼,命硬。”哑婆哼了一声,不再多问。她转向刘臻的方向,浑浊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落在他的身上,尤其是他那只藏着烙印的右手和背后缠着的手杖上。“你身上带着‘山里的东西’。”她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刘臻心中一凛,这盲眼老妇感知如此敏锐?
“是。”他老实承认,没有隐瞒的必要。
“风声紧,‘獠牙’的狗鼻子到处乱嗅,‘档案馆’里也不太平。”哑婆语气平淡,却透着凝重,“这里不能久留。给你两个选择。”
她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一,今晚就走,河下游六十里,有个‘野码头’,有船去南边,能彻底离开这是非地,但路上不太平,能不能到看你自己造化。”
“二,往北走,进老林子,三天路程,有个废弃的‘观测站’,是‘档案馆’早年建的,后来撤了,知道的人少,能躲一阵,清静,但吃的用的得自己想办法,而且那地方本身也不太干净。”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继续摸索着织布机,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刘臻愣住了。这和他预想的“安排”完全不同!没有安全的转移,没有新的身份,只有两个充满风险的选择?陈博士所谓的“安排”就是这个?还是这是一种考验?
他迅速思考。南下彻底离开?这意味着放弃追查父亲的真相,放弃所有的谜团,隐姓埋名,但可能获得真正的安全?北上废弃观测站?这意味着继续深入危险,但或许能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消化父亲的信件和研究手稿,并尝试进一步理解烙印和手杖的秘密?
几乎没有犹豫,他选择了后者。他不能就这样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