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只剩下刘臻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他跌跌撞撞地在盘根错节的林地中亡命奔逃,身后远处,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如同死神的低语,时远时近,在林海上空反复盘旋搜索,探照灯的光柱偶尔如同鬼爪般撕裂夜幕,又迅速移开。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尖叫抗议。腿伤在狂奔中彻底崩裂,温热的血液浸透了破烂的裤腿,每迈出一步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高烧让视线模糊,耳鸣不止。全凭着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和对被捕的极致恐惧,他才没有立刻瘫倒在地。
“荆棘之心”仪式失败的混乱景象、那投入潭心的金属盒、以及“档案馆”或“基金会”迅速到来的搜捕力量,如同噩梦般在脑中交织。他怀中的手抄本冰冷而沉默,却仿佛重若千钧,记录着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和可能关乎无数人命运的秘密。
必须逃离!必须把消息带出去!
但这个“出去”是哪里?又能交给谁?“档案馆”不可信,“基金会”是敌人,乌老汉不知所踪,老陈立场诡异天地茫茫,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的方向。
直升机的声音似乎暂时远去了。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扑倒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带着血丝的酸水,眼前阵阵发黑。他摸索出最后一点乌老汉给的草药,胡乱按在腿伤上,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不能停在这里。搜索队很快就会地面推进。
他挣扎着爬起,依靠一棵树干,剧烈喘息,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乌老汉的地图早已失效,他完全迷失在这片陌生的异国林海中。唯一可能的方向,是向着地势较低、可能有溪流的方向走,或许能找到一丝人烟,或者至少是水源。
他折了一根粗树枝当拐杖,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向着直觉中的下坡方向挪动。速度慢得可怜,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天明时分,他幸运地找到了一条浅浅的山涧。他扑过去,贪婪地灌了几口冰冷刺骨的溪水,又清洗了一下伤口,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嚼了几片苦涩的树叶,聊以充饥。
就在他准备继续沿溪流向下时,一阵极其微弱、却绝非自然风带来的声音,顺着水流方向飘来。
是人声?还有铃铛声?
他全身瞬间绷紧,立刻伏低身体,潜行靠近。
声音逐渐清晰。是几个男人用当地土语交谈的声音,语调随意,还夹杂着骡马的响鼻和铃铛声。
是驮队?山民的驮队!
一丝绝处逢生的激动涌上心头,但立刻被更深的警惕压下。是敌是友?会不会是搜索队伪装的?
他极其谨慎地借助岩石和树木掩护,缓缓靠近。终于,在溪流的一个转弯处,他看到了——一支由五六头骡马和四个穿着当地山民服装、皮肤黝黑的汉子组成的小型驮队,正沿着溪边一条隐约的小径休息。骡马背上驮着山货和杂物,看起来像是正常的边境贸易小队。
他们抽着烟,闲聊着,神态放松,不像是有戒备的样子。
机会!或许是他们离开这片死亡之地的唯一机会。
但如何接触?直接现身,风险巨大。
就在他犹豫之际,驮队中一个年纪稍长、似乎是头领的汉子,突然站起身,朝着刘臻藏身的大致方向望了望,用生硬的中文喊道:“那边的朋友,躲着不累吗?出来吧,我们不是‘穿制服的’。”
刘臻心中巨震!被发现了?什么时候?
他握紧了匕首,肌肉紧绷,没有动弹。
那汉子见没反应,笑了笑,继续喊道:“这林子里的活物,喘气的没喘气的,都瞒不过老岩羊的鼻子和耳朵。你藏得很好,但血腥味和喘气声太重了。我们没有恶意,是做小买卖的。要帮忙吗?”
刘臻心脏狂跳,大脑飞速权衡。对方语气似乎没有敌意,而且点明了他的伤情。继续躲藏已无意义。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从树丛后站起身,露出了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身影。
驮队其他几人立刻警惕地站起,手摸向了腰间的砍刀。那老岩羊抬手制止了他们,上下打量着刘臻,眼神锐利如鹰:“伤得不轻啊。从‘上边’来的?”他指了指三星堆的方向。
刘臻沉默地点点头,没有放松警惕。
“惹了麻烦?”老岩羊问。
刘臻再次点头。
老岩羊咂咂嘴,看了看天色:“算你运气好,碰上我们。再晚半天,这路就被‘大盖帽’(指官方巡逻队)封死了。要搭把手吗?我们可以带你出去,到前面的寨子。”
条件是什么?刘臻用眼神询问。
老岩羊笑了笑:“当然是钱。或者值钱的消息。”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刘臻紧捂着的胸口。
刘臻心中凛然。这绝非普通山民。他们嗅觉灵敏,而且深知这片区域的暗流涌动。
“我没有钱。”刘臻沙哑道。
“那就看消息值不值钱了。”老岩羊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最近那边不太平,动静很大。很多人都在找东西,也找人。你知道些什么?谁赢了?”
刘臻盯着他,快速判断。这些人像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边境信息贩子或走私客。风险极大,但或许是唯一能将情报传递出去的渠道。
他必须赌一把。
“东西没了,人两败俱伤。”刘臻斟酌着词句,“有一个疯狂的计划,可能还没完。”
老岩羊眼中精光一闪:“哦?细说说?”
“带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给我治伤。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刘臻提出条件。
老岩羊摸着下巴,打量了他片刻,又看了看其他同伴,最终点点头:“成交。不过别耍花样。在这片林子里,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不老实的人闭嘴。”
他示意一个同伴拿出简单的伤药和绷带给刘臻处理伤口,又给了他一点干粮和水。
刘臻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他简单处理了伤口,骑上了一头空闲的骡马(以免血迹留下痕迹),跟着驮队再次启程。
驮队沿着溪流下行,路线隐蔽而熟练,显然对这里极其熟悉。老岩羊走在刘臻旁边,看似随意地闲聊,话语间却不断试探着三星堆方向的细节和各方势力的动向。刘臻滴水不漏,只透露了“荆棘之心”仪式失败和金属盒坠潭的大致情况,隐去了手抄本和自身血脉感应的关键信息。
老岩羊听得仔细,眼神变幻不定。
走了大半天,傍晚时分,驮队抵达了一个隐藏在深山坳里、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寨子。寨子极其偏僻,房屋破旧,居民看到驮队回来,只是默默点头,眼神麻木而警惕。
老岩羊将刘臻安置在一间空置的猎人小屋里,留下了药物和食物:“在这里等着,别乱跑。我去打听一下外面的风声。记住我们的交易。”
刘臻点头。他需要时间恢复体力,也需要观察。
老岩羊离开后,刘臻仔细检查了小屋,没有发现监控设备。他疲惫地坐在木板床上,处理伤口,吃着食物,努力恢复一丝力气。寨子里静悄悄的,透着一种诡异的压抑。
夜深人静时,屋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刘臻立刻惊醒,握紧匕首贴到窗边。
是老岩羊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顺风隐约飘来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