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 / 2)

雪墨摸了摸头顶,笑容缓缓凝固,像是冬天里冻住的一块寒冰。荷花池里浮着碧绿的荷叶,深深浅浅的绿,似乎能蔓延到久远得泛黄的时光里。

片片破碎的记忆中,也有个娇柔的美妇,在荷花池畔跟他聊天。他躺在她香软的膝上,女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在这无限温情中,他惬意地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芙蓉轻舞,莲叶接天。

“雪夫人,戴上这帽子一定漂亮。”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个手编的雪白帽子,套在了他的头上。

起初他很讨厌帽子,一次次地甩掉这些累赘的装饰品。但是她仍然会制作出别致新颖的帽子给他,而且永远笑眯眯地,对他的嫌弃视若无睹。直至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被各种大大小小的帽子挤满,起风时,下雨时,落叶时,他都会不自觉地翻出合适的帽子,戴在头顶。

“试试这个帽子怎么样?”雪墨晃神的功夫,毡帽被摘掉了,闷热的感觉潮水般消退,他低头看了看池水中的自己,头顶的帽子变成了娟帕打结制成的。因为他皮肤白皙,又总是挂着亲切和善的笑,戴着这帽子并不让人觉得滑稽,反而倒衬得他的娃娃脸更小了,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很喜欢。”他由衷地说,拉起小娥的手,在那细白喷香的手背上舔了又舔。

小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像是着了火,烧得眼角眉梢都红了。

“雪墨,不要忘记我。我、我叫小娥。”面目平庸的小婢子,结结巴巴地留下一句话,扭头便跑。她的背影纤细得像是天边的一缕云丝,很快便消失在暮春的草色烟光里。

雪墨不懂少女的心思,只痴迷地看着远去的倩影。仿佛从那细细的腰肢中,看到了久远的过去,和留在过去中的人。

“雪墨,你这贪玩的家伙,还不快给我滚回来——”不知过了多久,春意融融的风里,传来老头子高亢的叫骂声。

宇文化及望着榻前的两个人,突然有些绝望。老头子跑到院子里去找他的手下,直找到天黑,才带了个半大的孩子回来。而且这孩子头上还戴着个粉红色的娟帕帽子,看起来滑稽可笑。

他的胸口突然更痛了,眼睛形状的疖子,像是要把根更深入地扎到他的肉里,痛得他几近**。

少年盯盯地望着他敞开的胸口,和那拳头大小的眼睛。一双笑眯眯的弯月眼,骤然就瞪圆了。幽蓝色的瞳仁在夜色中浮动着朦胧的光,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两把闪亮的短刀,手起刀落,便刺中了那枚长在胸口的眼睛。

宇文化及并未觉得痛,只是在空旷的房间里,隐约回**着谁的哭声。刀光纷飞,蓝眸凝冰,少年像是个熟练的庖丁,把一块块腐肉从他的胸口剔下来。

最终他伸手探入伤处,抓住了块肉,用尽全力拽着。宇文化及只觉得疼痛在一点点减少,一点点被抽离,终于血线喷溅上罗帐,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被少年抓在了手里。

肉团不断挣扎蠕动,仿佛有生命似的,发出阵阵悲鸣。

一直作壁上观的老头子走过来,扬手打落了少年手里的怪物。肉团跌落在地,仍哭号不止,他抬起脚,将它踩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好大的野心!”他冷哼着说,不知为什么,当他说这句话时,明亮而睿智的眼睛,却是看向宇文化及的方向。

宇文化及的心“突”地一跳,他不再痛了,却觉得周身不适。老头子凌厉的眼风,似乎看到了他藏在内心最深处,不可与人言说的愿望。

他像是被人扒光了似的,急忙拉起锦被遮住头脸。可是有些东西,总是欲盖弥彰,他从缝隙中偷瞧着妖异的主仆,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