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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天光大亮之时,我在大都督长史家的后房中,看到了他们抓到的歹人。那是一个身着白衫的男人,黑发如蜿蜒的蛇,委顿在草屑中,他俊脸上布满伤痕,白衣上绽放着点点红梅。

但此番已非哪位名妓的画作,而是他浓腥的鲜血。他被打得不成人形,躺在肮脏的草席上,俊逸的五官已经面目全非,大概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琥珀色的,冰冷的眼睛。

一只苍蝇嗡嗡飞过,划过他的双眸,那精魂凝聚之地,似乎还含着隐而不现的笑意。

“就是这人,他昨晚与夫人的侍女在园子里私会,刚好被我们擒到。说来好险,他们苟且的地方,离娘子的闺房只隔了一个院子。”一个四十出头的武人,站出来禀报功绩,“还请公子看看,这是不是您所说的凶徒?”

暑热的天气,有蚊虫竟血,在他的周身飞来飞去。我以折扇掩面,凑近白梦。

“你怎么会被他们逮到?况且,你不是从不向良家女子出手?”

他只是惨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这不关莺儿的事,我……,只是找她出来问点事。”

“我明白了……”我望着他,让他安心,“我会让他们放你出来的。”

他却又轻轻摇头,“不……,我不能走……”

我疑惑地看着他晶亮的眼睛,像是深陷泥潭。白梦,这个风流的,俊逸的,流连于花丛之中,却片叶不沾的花花公子。

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阳光大盛,照亮了窄小的茅屋;发霉的墙壁;以及躲在潮湿角落的,黑色的爬虫,令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但是却照不进,这个浑身血污的男人的心底。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缓缓站起身,回头对那几名武人说。

“正是此人!”

他们因缺乏睡眠而萎顿的神色,瞬间雀跃起来。甚至有人高声欢呼着,要去领赏邀功,更多人的人则抱怨久未成眠,要好好休息一番。

我又看了看白梦,他闭上了眼睛,不挣扎,不躲避,静静地躺在草席上,像一尊睡着了的佛。

我这时才发觉,自己从未了解过他。不论是在杏花林中,轻佻地调笑的他;还是在深井中寂寞高歌的他;抑或是流连于花楼酒肆,红袖香风里,不知归途的他。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离开了后院。我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央求夫人放了莺儿,这可怜的侍女被派去浣衣洗菜,算是惩戒;第二件事是,我提出要一一验看长史女儿所有的嫁妆,以防不测。

夫人答应了我,在珠帘后,她的身影端庄温婉,波澜不惊,仿佛一尊漆彩的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