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富首推苏杭两地,民间素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谚语。
大燕治下的苏州城乃江苏巡抚衙门驻地,而杭州则是浙江布政司和浙江巡抚两处衙门的驻地。
历经千年发展,如今的杭州可谓江南繁华富庶之首,一方面它是大运河的南端终点,乃江南漕粮、丝绸、茶叶和瓷器等货物的集散地,另一方面则通过海运连通浙闽粤等地的沿海贸易,近些年出海商贸亦有所发展。
此外杭州还是江南丝织业的中心,手工作坊和商业鼎盛发达,更是江南文脉的传承之地。
时至今日,杭州城占地方圆二十余里,城内常住居民超过七十万人,如此规模自然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尤其是城北大兜路一带,这里临近运河码头,又是鱼市、米市、纸市等交易地所在,素来吸引三教九流各种流动人口,其中不乏江洋大盗、流窜盐枭和民间传道之辈。
官府纵然知道这些情况,奈何人手不充足,无法做到严密的监管,久而久之也只能对这一片地区放任自流,仅仅维持面上的巡查。
卖鱼桥东边一片低矮拥挤的平房中,近几天来了十几名陌生男人,其中一人像是染了重病,这种情形在此地司空见惯,旁人也没有兴致探究他们的来历。
正房之内,一名三旬男子躺在床上,面色一片蜡黄,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薛淮!”
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恨不能将那个扬州同知扒皮抽筋。
“二爷,您先消消气,郎中一会就来了。据说那郎中医术很高明,要不是姚三那边存着一份人情,只怕还请不动。”
旁边一名相貌狰狞的汉子赔笑宽慰,谦卑的神情配合他的长相略显诡异。
卧病在床的男子便是曾经的刘家二爷刘议。
将时间推回一个月前,在薛淮即将发动总攻的前夕,一辈子在阴谋中打滚的刘傅敏锐地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他让刘议带着暗中豢养的人手隐秘地离开扬州。
所谓狡兔三窟,以刘家数十年积累的财富和底蕴,刘议自然可以活得很安逸,但他终究放不下老父亲和那么多亲人,在原本可以悄无声息潜逃的情况下,又悄悄折返想要查看情况,尝试能否救出家人,结果被一队负责搜查的漕军撞上。
刘议靠着一群亡命徒的保护艰难逃离,但是不慎中了一箭,后续又染上风寒,险些便死在逃亡途中。
有人劝他暂时先往乡野藏匿,刘议终于恢复理智,他果断地否决这个提议,让众人护着他直接南下杭州。
他在这里可以得到及时的医治,而且杭州属于浙江布政司管辖,扬州的官差手伸不了那么长,这座大城足以让他躲藏一段时间,等他伤势痊愈重招旧部,再去给薛淮一个惊喜。
此刻听到下属郭会的感慨,刘议冷声道:“那郎中收的诊金很高?”
“这倒不是。”
郭会摇头道:“我听姚三说,那郎中有些古怪,最喜欢给穷人治病,只收一点点诊金甚至干脆不收。若是草莽中人或者有权有势之人找她求医,只要……只要没做过善事,便很难找到她的踪迹。”
“装神弄鬼,无非是蛊惑人心那套把戏。”
刘议咳了两声,讥讽道:“他怎知道穷人就一定是好人?那些无恶不作的青皮闲汉难道是富人?”
郭会干笑道:“嗐,谁说不是呢?只是这郎中的医术确实厉害,即便她装模作样,依然有很多人找她治病。”
“是么?”
刘议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眼中浮现不解之色,问道:“他说到底不过是个郎中,难道此地权贵还找不到他?”
“这就是另外一桩奇事了。”
郭会想了想说道:“姚三说那郎中的身份很神秘,应该有些来头,至今都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长相,只知她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子,不知她从何处习得如此高明的医术,又有怎样的靠山能够将身份遮掩得如此严密。”
“女郎中?”
刘议算是见多识广,但他只听过京城皇宫里好像有几位医女,专门伺候后宫的贵人,从未听说江南民间出了这样一位女神医。
郭会点头道:“没错,就是女郎中,不过她是最近半年才出现的,二爷不知也很正常。”
刘议点了点头,不再纠结郎中的秘密,转而问道:“扬州这几天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虽说薛淮以雷霆之势查办许观澜和刘傅等一众主犯,但这些势力在两淮之地扎根数十年,哪有那么容易被肃清。
刘议南下逃亡的时候,便已经让以前暗中豢养的大部分人手潜伏,那些只听他号令的盐枭更是早就藏匿起来,此外他还留下一些眼线盯着扬州城的动静。
郭会斟酌字句回道:“二爷,老太爷、大爷、三爷和四爷都被关在扬州府衙的死牢,其余几房也有人被官府捉拿,不过府衙那边传出风声,那薛淮打算只问主犯,不会大肆株连。此外他准备对我们几家分家析产,但是分到家产的族人都得缴纳巨额的赎罪银。”
“好,好狠!”
刘议面色狰狞,双眼几欲喷火,瞬间牵动他的伤势,愈发疼得他那张脸如同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