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小镇中,雨丝细如牛毛,挥挥洒洒在天地间洒下一片水雾。这阴冷的雨气无孔不入,润湿了哪里,就将寒冷带到了哪里。
太阳躲在乌云后,像是只毛茸茸的球,暗淡地挂在天边,将原本清秀明丽的小镇,添了几分灰头土脸的意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倚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沉重地喘息着。她费尽心力,又捐了银两,才为孙子谋到了个去松阳书院读书的机会,不知那傻孩子会不会珍惜。
今年一入冬她就得了风寒,如果这次挺不过去,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子进啊,是不是我那次对你太严厉,才让你如此厌学呢……”她浑浊的老眼中含着泪水,似在天边水墨晕染般的微弱光线中,看到了孙子清秀文雅的脸,“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耐心地教你,不再严苛对你……”
她话还未说完,喉中就涌起一阵干咳。她越咳越厉害,连气都喘不过来,脸也变成了可怕的绛紫色。
“快来人啊,老夫人又犯病了!”伺候她的小婢女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叫郎中。
老妪头一歪,就晕倒在了窗边,似乎没了声息。
一只停在树梢上的寒鸦发出轻鸣,突然振翅而飞,黑色的身影在天幕下画出了诡异而不祥的弧线。
东京城中,寅时刚过,王子进就从**起身,收拾好行李,绝望地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色。
天寒地冻,夜色绵长,天边几枚星子伶仃地挂在一弯弦月旁,仿佛也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
“绯绡,我要走了。”他背起行囊,走出自己的房间,轻轻叩响了绯绡的房门,祈望得到他的挽留,“我走了之后,就再也没人陪你喝酒吃鸡,没人跟你一起胡闹玩耍了……”
“千百年来我都是一个人过的,你只去几十天,不妨事的。”房中传来绯绡懒洋洋的回答。
“你真的不会想我吗?”王子进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大男人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的?想什么想?”
“既然如此,小生就此告别了,若是有缘,此生定能再见!”话虽如此,可他抱着绯绡房门的门框,说什么也不愿离开。
片刻之后,只听门中传来簌簌轻响,似有人在靠近,王子进立刻来了精神,似在墨黑的前途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可哪知门只开了一条缝,一个纸片裁就的小人,被缓缓从门缝中塞了出来。
小人只有巴掌大,四肢和头一应俱全,脸的位置却被人以饱蘸了浓墨的笔写了个“叁”字。
“忘了件事,你八字不好,容易引来灾祸,这个你随身带着挡灾。”绯绡躲在门后,又打了个哈欠,“快走吧,我都听到辘辘车轮声了,接你的车就要来了。”
王子进见他连面都不露,登时心如死灰,只能将小纸人塞到怀中,孤身来到客栈下等车。
夜黑风寒,雪落如花,不过片刻长街上就响起了悠悠的铃声,风灯的光划破黑暗,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走上了车,最后回望了客栈一眼,只见绯绡的窗口仍黑漆漆的,像是一只毫无光彩的眼,才失望地放下了厚重的车帘。
车夫吆喝了一声,马儿四蹄踏雪,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而在客栈的二楼,一扇小窗轻开了一条缝隙,遥遥注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窗后的人玉面如雕如琢,凤眼迷离惑人,正是一直不肯露面的绯绡。
王子进抱着包袱,在车上颠得七荤八素,才在城门大开时离开了东京城。马车走上了一条盘山小路,向远在深山中的书院前进,周围只有山风呼啸,再无人声,百无聊赖中,车夫开始跟他攀谈起来。
“哎,这松阳书院盛名在外,其实里面凶险得紧。”车夫斗笠和蓑衣上满是积雪,慢悠悠地说,“可是架不住学子们想要争强好胜的心,每年都有人前仆后继地赶去送死。”
“哈哈哈,我才不信,每个书院都有这种传说,怎能当真……”王子进干笑着答,可脸却越发青白了。
“得了吧,这家书院闹鬼可是我亲眼所见。”车夫压低声音,阴惨惨地说,“那次有一个学生上吊了,衙役的人唤我来跟他们收尸,可尸体的手指抓在脖子上都抓出了血,说明他根本不想死……”
王子进听得脊背发冷,冷风幽魂般从车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吓得他把身体蜷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而且听说他死的当晚整个学堂都没见到一个人,院门紧锁,你说这是不是闹鬼?”
“子……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结结巴巴地答,觉得自己的八字真是烂到了极点,去书院念个书都能遇上鬼怪作祟。
没空给他反悔了,颠簸不休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大声吆喝了一声“到了”。
王子进只能背着行囊,走下马车。
此时晨光初霁,棉絮般的朝阳染青了半边天空,眼前就是一片树林,林中矗立着一座俨然有序的庄园,看样子正是个书院。
“年轻人,多保重啊!”车夫见他下了车,慌忙驱使着骏马,快马加鞭地逃走了,似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刻。
王子进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走向那座清幽的庄园,心底暗暗祈祷自己能被夫子拒之门外。
庄园大门微敞,门上挂着一幅朴实无华的匾额,上书“松阳书院”四个大字,整个门廊建得极为端庄大气。
“有人吗?”他推开大门,探头探脑地走进去,见庭院中只有青松映雪,连个看门的杂役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