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进惯来脸皮奇厚,毫不在意众人讥笑,忙不迭地走进了庄园。只见院内花枝掩映,假山错落,颇为优雅别致。
转了两个弯,眼前出现了一个荷花池,池水宛如镜面,倒映着小楼和明月,美得像是画中的景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池中稀稀拉拉有几枝残荷未剪,枯枝在夜风中摇曳,好似心怀不甘的游魂,平添了几分阴森气息。
“今日天色已晚,请王公子和雪姑娘暂且休息,待明日一早,我就去通报先生。”青衣书童和几位婢女将他们带到了小楼后的客房。
王子进打听了几句,才得知这书童名唤湖颖,以名贵的湖颖笔命名,而其余的婢女也皆以“朱砂”“石青”“紫草”等各色颜料为名,显然这家主人风雅至极。
而雪奴理都不理众人,翩然走入房中闭门不出。
“我这妹子刚从乡下出来,什么都不懂,请不要见怪……”
“哪里,舍妹如此貌美,自然爱使些小性子,就像蔷薇都有刺,不过是平添情趣而已。”湖颖毫不介怀,反而压低声音对王子进道,“但是公子千万记住,晚上不要擅自进入琉璃楼。”
“为何?”
湖颖见婢女们都已离开,紧张地打望着窗外小楼:“我从来都不告诉客人们原因,但见公子面善,才会多嘴……”
“到底怎样啊?”王子进急得抓耳挠腮。
“那楼里……闹鬼……”湖颖稚嫩的脸变得苍白,嘴唇也微微颤抖,看起来脆弱而幼小,“有人看到过,午夜时有鬼影在廊下游走,甚至在窗前,还看到了鬼脸。”
他说罢迅速闪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紧张地叮嘱:“所以公子千万莫要乱走,切记切记!”
王子进被他这番话吓得不轻,眼前又浮现出了郭生痴傻的脸,那时他曾提到过画是偷的,而且盗画的贼也提过“鬼”。
“王公子……”一只冰冷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令他遍体生寒。
他吓得哇哇大叫,待惊魂稍定,才看清是雪奴站在他的身后,她美丽的面容白得近乎透明,端的是清丽脱俗。
“郭公子魂魄就在附近,我们要去看看吗?”雪奴朝他福了一福。
“在……在哪里?你能察觉到吗?”
雪奴点了点头,捧起挂在颈间的玉佩,长睫轻颤,抬眼看向花窗:“就在……那栋楼中。”
王子进也看向窗外,只见琉璃楼正矗立在客房不远处。小楼造型别致,飞檐上蹲踞着青铜兽雕,四角还挂着铃铛。
这些在白日里看起来繁复精致的装饰,在夜色之中却让这建筑像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流露着狰狞的气息。
他既好奇又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子,我只有三日寿命,现下已经过去半日了。”雪奴如琥珀般冰冷剔透的眼珠,终于流露出了一点人类的感情。
半分焦灼,半分哀伤。
王子进见她热心善良,心中的恐惧也烟消云散。两人结伴走出了房门,但见月如银钩,渐渐西斜,云丝缠绵,像是青烟,又像是海潮,缓缓吞噬了月影。玉钩好似沉入深水,再也散发不出半点光辉。
天地之间变成一片漆黑,迎来了一天中,最黑暗、最凶险的寅时。
琉璃楼虽看起来近在咫尺,王子进和雪奴在花枝和假山中绕了片刻也未曾到达。
在路过荷塘边时,雪奴望着波平如镜的水面,停了一会儿才离开。
“怎么?这荷塘有古怪?”王子进奇道。
“没什么,只是这水塘让我有悲伤的感觉,好像曾有很多人在湖边哭泣。”
“画师擅画美人,眼光却高,怕是被拒绝的佳丽们流下的眼泪吧。”王子进匆匆打量了一下水面,他可看不出什么悲伤,只从残荷枯枝中看到了阴森诡谲。
待两人来到了楼前,才发现这栋小楼居然比远看时更高大。紧闭的紫檀木门足足有两人高,门柱也有一人合抱那么粗,窗户也比普通的人家更宽敞。
王子进站在楼下,左看右看,这楼也是以木材搭建,跟琉璃没有半分关系。
“门锁了。”雪奴推了一下,门内传来锁链撞击的叮当声。
“哎呀,早知道让绯绡来了,那家伙最擅长翻墙撬锁……”
可他话音未落,就见雪奴玉指微动,一缕白色丝带顺着门缝溜进去,随即响起哗啦啦锁链落地的声音,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竟然开了。
她展现的撬锁功夫,比起绯绡有过之而无不及,令王子进看傻了眼。
两人走入楼中,紧紧关上了门。只见小楼空旷黑暗,浓郁的甜香在空气中流动,蚀骨吸髓般销魂。
“是桂花香油,城中女子最喜欢用这种香油梳头。”王子进闻了闻,老到地说。
“王公子不愧是花丛高手。”雪奴戏谑地笑他,“可是这香油味却干扰了我的判断,找不到郭公子的魂魄了。”
“啊?这可怎么办?不然我们明日再来?”王子进望着高大的梁柱,墙上影影绰绰的画像,又打起了退堂鼓。
“在那边!”雪奴站在风口处嗅了一会儿,莲步轻移,向楼梯走去。
她通身雪白,在黑暗中醒目至极,王子进才没有跟丢。他边走边打量着这栋小楼,才发现它有独特之处。
梁柱甚少,厅堂高而空旷,跟勾栏中的戏院差不多。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咽之声,怎么看也不像是住人的。
而且台阶栏杆上也蒙着一层淡淡灰尘,看来仆人们也鲜少进来打扫。
雪奴拾阶而上,最终驻足在三楼的一扇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