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郑先生哪像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那举手投足的高贵优雅,那傲于凡人的广博见识,确实只有朝廷中的官员,而且是专门负责迎来送往、司仪祭奠的礼部侍郎才该有的风度。
他望着花笺上的署名,脑海中似有电光闪过,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连油灯也不拿了,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外。
可他想要拉开房门,却发现门被人在外面死死反锁了。
他急急推开书房的窗户,想要爬出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只见庭院中的假山绿树飞快地发生了变化。
高大嶙峋的假山,摇曳的鲜花,都幻化为黑色瘴气,在月光下弥漫扩散。清静优美的蓬莱仙境,转眼就变成了幽森恐怖的地狱。
王子进吓得浑身一颤,急忙关上窗户,但却为时已晚。那黑烟宛如长了眼睛,看到了蜡烛的光芒,直朝他袭来。
窗棂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整扇窗都被烟气冲破。王子进站立不稳,连叫都来不及,就被笼罩在瘴气之中。
烛火一晃,转瞬便在黑暗中熄灭,而他眉头紧皱地倒在地上,陷入混沌之中。
王子进只觉自己脚下又湿又黏,周围冰冷黑暗,像是走在泥沼之中。他走了一会儿,只见不远处有昏黄灯火闪烁,似是有户人家。
他惊骇至极,连忙加快脚步,向那户人家走去,而他身后始终有簌簌轻响,似有人在追踪着他。
他哪敢回头,疾步向灯火处走去。果然,只见夜色中出现了一个茅屋,那昏黄灯光,正从茅屋的窗内透出来。
“请问有人吗?快救救我……”王子进急切地拍门。
柴扉缓缓打开,屋内走出来一个老迈的妇人,她见到王子进却毫不惊诧,将他让入室内。
王子进只见室内极其简陋,一盏孤灯如豆,老妇人正坐在灯下缝制新衣。那新衣的料子是灰蓝色锦缎,被她以银线细细勾边,低调中透着奢华。
“这、这到底是哪里?我怎么会来到这儿?”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不由心中酸涩,他坐在桌边,好奇地问老妇人。
“这里是我的家,我已经等了二十年,却始终没有等来我的儿子……”老妇人抬眼望了他一眼,满含苦涩地说,“他走时,也就像你这般大的年纪……”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王子进小心翼翼地问。
“听说他当官了,当了很大的官,每天交际应酬,好不热闹……”老妇人揉了揉酸涨的眼睛,“这么多年我缝了很多衣服给他,派人送过去都杳无音信,他不仅忘了自己的娘,连老朋友都忘光了。”
王子进望着这孤独的老妪,不由心下凄然,只见她伸手指向窗外,“还好他的旧友一直陪着我,你不想看看他的样子吗?”
就在这时,木门突然被人拍得震天响,顿时将王子进吓了一跳。
“不、不要开门……”他想起方才在夜色中独行,尾随在自己身后的奇怪的脚步声,连忙后退。
陋室窄小,他这一退不要紧,竟然退到窗边。两扇木窗居然无声无息地开了,凉风像是一只缠绵的手,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他凭空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向窗外望去。
只见窗外正立着一棵高大的槐树,树下正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穿布衣,年纪尚轻,面容英俊,似乎正是这家主人郑先生。
“明日我就要赴京赶考,多谢兄台帮我开了心窍。”郑先生对另一个男人一揖到底。
那人比郑先生年长几岁,身穿靛色长袍,风度甚佳,唇边胡须修剪整齐,似是富贵出身。
“你这一去,定然会平步青云,只是你命中本无此福分,是我取巧为你强求。千万不要贪恋权势富贵,二十年之后,一定要回到这里,否则必有灾祸加身。”靛衣人连连叮嘱。
“好,我一定会回来的……”
郑先生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显然十分心虚,随即他的身影虚晃,便消失在夜风中,再也不见。
王子进望着这诡异的景象,额上渗出丝丝冷汗,这似乎是发生在过往时光中的离别,不知为何,却让他十分害怕。
“什么人?”靛衣人突然双眸含精,直望向他的所在。
而在他话音响起的同时,他身后的高大槐树飞快地发生了变化,繁茂的枝叶、粗壮的树干,都化为蓬勃的黑烟。
黑烟幻化汇聚,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色巨龙。
“去!”男人朝巨龙一挥手,那龙咆哮一声,直朝王子进扑来。
“哇!”王子进连忙后退,龙头却撞破了茅屋,灰尘漫天,屋脊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