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恭自与阿风被关押在岩石铁栏后,一晃便过了半月有余。他本以为孟君婆婆会看在自己是儒门恭子的情分上,前来相救,没想到一直不见动静。时日一长,此念渐消。
这些日子以来,墨仙送饭送水,极为殷勤,亦无恶言相向,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
每有墨仙前来,阿风便闹着要见相里尚贤。然而那些墨仙都是听而不见。羊恭听得阿风如此思念那个相里尚贤,终日挂在嘴边,心中不禁替她难过。
这一日,羊恭见阿风哭得涕泪交加,满眼凄凉,心有不忍,当即又再奋起杀猪刀狂劈铁栏。无奈平素学艺不精,功到用时方恨少,劈得精疲力尽,仍是奈何不了那铁栏。
羊恭满头大汗的坐倒在地,呆呆着看着四周,眼见脱困无望,正自烦恼,忽地想到从孟君婆婆长竹竿上脱困的情景,心知必是焚姑从旁相助。正欲张声呼喊,随即又想:“好歹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儒门恭子,落难便要向妖邪出言相救,岂不是有辱‘恭子’二字?”
回过头来,只见阿风委顿在地,心中又想:“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天下之人无不自命不凡,我只是一个不成器的小混混,哪里有这般高大上?若是为了顾全这些所谓的颜面而让阿风继续伤心受罪,那才是真的够不上儒门‘恭子’二字。”当即喊道:“焚姑,快来救我小羊儿。”
但一连喊了好几声,空山寂寂,哪里有人回应?
阿风听得羊恭呼喊焚姑,伤心了好一阵子才问道:“焚姑是谁?”羊恭感念阿风照顾有加的恩德,自是不愿在他面前作伪,便将与焚姑相遇的经历说了。
阿风觉得奇怪,说道:“你明明是儒门的恭子,怎么可能是妖?必定是她们认错人啦!”
羊恭说道:“我始终觉得奇怪,儒门上下都是汉人,我娘也是汉人,为何我不胡不汉的模样?山羊生下的小羊是山羊,绵羊生下来的小羊是绵羊。总不会山羊能生绵羊,绵羊能生山羊吧?”
阿风亦觉奇怪,忽有所悟,说道:“或许这与你当日出生时感染妖气有关吧!”于是便将当日太行山坞堡六月飞雪的往事说了。
羊恭暗暗点头,想到当日智子也认定是感染了妖气,对此更是深信不疑,但随即又觉不对,说道:“可我见过月华夫人和焚姑,她们都是妖,不见得是胡人的模样啊!”
阿风道:“你这小羊是你娘羊剑容生的,并且她已将儒门的恭子慧剑赐了给你,这哪里还会有错?当日我与你娘在太行山庄时,群妖也确实是围困山庄。我爹爹还认定你娘是妖王呢!但我认识你娘十多年了,她哪里是妖了?”
羊恭突然笑道:“老胡是我的结义兄弟,你是他老人家的女儿,咱们可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只可惜他终日疯疯癫癫的,居然认定我娘是妖王,当真……”忽然觉得在阿风面前斥胡一刀疯癫,极是不该,又赔笑道:“其实老胡英明神武,真不愧‘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八方、护国保民、三界伏魔、忠义无双、精诚绥靖、人德佑君’的称号。”
阿风道:“爹爹确实是行事疯癫,因此他说的话,也做不得准。”羊恭说道:“老胡素以忠义自居,凡是遇上世间不平事,就是一刀,但这一刀恐怕未必全对。他当日竟然认定我娘是妖,可见他当真……当真……”
他平日说话口无遮拦,数落挖苦他人,更是痛快淋漓,此时因心中感念阿风,即便要骂胡一刀,看在阿风的情面上,也只好硬生生的忍住。
阿风借口道:“你想说他当真是胡乱一刀,错杀好人吧?”羊恭口中没说,心道:“胡一刀,胡一刀,名副其实,糊糊涂涂,乱来一刀。”阿风道:“其实是人也好,是妖也好,只要能与心中所爱在一起,一辈子快快活活的,都无所谓啦!”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人喊道:“妖孽!还不快快出来受死?”羊恭“咦!”的一声道:“当真是大白天见鬼啦!一说做妖,妖孽便来。”
一道青光从岩石外的铁栏疾飞而来,另有一阵清脆笃笃之声,正从山道疾风般而来,似是马蹄声,又并非完全是,极是怪异。
羊恭暗自惊奇,立马走到铁栏跟前,只见石道转弯处走出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少年,衣衫褴褛。那少年虽是骑马,却既不按缰,亦不打鞭,**高头大马,行动如风。羊恭喜道:“阿风,快看!这马好生奇特。”大觉惊奇,定睛细看时,原来那马是木头所制,心中更奇,问道:“这是木马,如何能驭?”
一言未毕,先前那道青光竟尔折了回来,在铁栏上绕了一圈,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铁栏。羊恭唬得魂不附体,向后急扑,不巧的将阿风撞到在地。
羊恭连忙扶起阿风,心感奇怪,见那道青光早已窜入石洞内,追着自己不放。羊恭脸色立马泛绿,见那道青光来意不善,忙不迭的四下趋避,但那青光似乎嗅到妖息似的,紧追不放。
石洞狭窄,无论羊恭如何躲闪,始终摆脱不了那道青光。那道青光盯着羊恭门面,将他逼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
阿风一步一拐的欲上前相救,苦于青光四射,力道如墙,无法近身。
羊恭心中害怕,仍是安慰阿风道:“阿风,你放心好啦!按照江湖惯例,这青光是杀不了……”见青光不住的逼近,转口叫道:“老兄,你认错人……这个认错妖……啊!不,是认错人了吧?”
铁栏外一人说道:“妖孽,想不到你竟敢跑到墨山来捣乱,快快受死!”出指如风,驱动那道青光。青光即疾飞而前,正是一副开膛破肚之势。
果不其然,按照江湖惯例,一道赤光从羊恭腰间闪耀而出,箭般飞向那道青光。
青红相交,异常的光彩夺目。
羊恭霍地站了起来,叫道:“焚姑!”那道赤光骤然大盛,形似一柄大刀,正是羊恭的杀猪刀。杀猪刀本已破损,当中留下一破洞,此时身在赤光之中,当中空洞,仍是清晰可见。
青光一闪,不偏不倚,正好从杀猪刀的破洞穿过。但杀猪刀疾飞而起,奇雄的势道远在青光之上,立马将青光带偏。只听得“铮!”的一声,劈落在岩石之上,青光骤敛,当中现出一柄长剑,通体泛绿,兀自颤抖,正是一柄青竹剑。
洞外那少年忽地失声叫道:“恭子慧剑!”捏指虚点,立马感应到杀猪刀中那股雄浑的灵力正是恭子慧剑特有的灵力。他细细打量一番羊恭,突觉不对路,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有恭子慧剑?”
阿风说道:“你又是何人?如何识得恭子慧剑?既识慧剑,缘何不知恭子慧剑归恭子?”
那少年突觉眼前闪过一道霹雳,兴奋的叫道:“恭子!你是恭子?”但见羊恭如此模样,心中又狐疑。
羊恭惊魂略定,站起身来,见那少年只穿一条破旧长裤,不似墨仙打扮,说道:“在下恭子。”那少年更是惊异,问道:“你就是……就是……恭子?”忽地灵机一动,又问道:“你母亲何人?”
阿风抢先道:“你要查问这家长家短的作甚?你又不是女子,无法做我羊剑容姐姐的媳妇儿。”当年她与相里尚贤相互爱慕,后被孟君婆婆知晓此事,便逼着两人立马成亲。此事在她心中早已划下一道深深的印痕,此番墨山之行竟尔遇上失散多年的情郎,自是惊喜若狂,即便见到相里尚贤如此薄情,亦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必有苦衷。当年相里尚贤亲口许下的承诺,她心中无时无刻不记着,整日便幻想着,终有一日,他禀明高堂,聘请媒人,迎接自己过门。
是以,此时听得洞外这少年动问羊恭母亲何人,便有此一说。
那少年听得“羊剑容”三字,哪里还有怀疑,当即叫道:“你是恭子!你是恭子!”羊恭说道:“你这人当真是稀奇古怪,我不是早已自报家名了吗?看来你也是玄道中人,高姓大名,将上来瞧瞧。”
那少年说道:“恭子!我是悌子啊!”神色竟是兴奋。
羊恭尚未反应过来,笑道:“梯子?你是一把梯子么?”那少年道:“不是!我是悌子啊!我的名字刻在这口宝剑上。”当即捏指成诀,将斜挂在杀猪刀裂缝中的青竹剑收了回来,隔着铁栏递到羊恭跟前。
羊恭只认得这个“子”字,却不识得这个“悌”字,但这两字笔锋凛然,古意幽幽,笔法与“恭子”二字并无二致。这一点,羊恭倒是分辨得出,漫不经心的道:“悌子?你叫悌子?”心头忽然掠过一道闪电:“梯子!悌子!儒门十四子,忠孝仁义,礼恕信悌智……这梯子不会就是悌子吧?”
这少年正是悌子,而这青竹剑正是他修炼的仙剑。儒门修仙,慧剑择有缘人而授,有缘人因慧剑而修,青竹剑因与悌子有缘,便成了他的法器。当年儒子在旁督导诸子御剑斗法时,悌子便是以此剑与礼子的桃木剑相斗。剑,依然是青竹剑;人,早已从一介青衣稚子成长为玉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