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莲子柳兆鸿听见二人吵闹,慌忙从精舍奔出来。只见杨华在前飞跑,柳研青持刀在后面追逐,两人都红了脸,动起真怒。这时正是凌晨时分,人多未起。只是大弟子鲁镇雄光着脚,赤着背,从内宅如飞奔出,横拦着二人,大叫:“师妹不要胡闹!师妹不要胡闹!”柳研青把手一挥道:“师哥不用管,这姓杨的太欺负人了!”柳兆鸿一声断喝道:“青儿站住!”柳研青猛抬头,看见柳兆鸿敞着衣襟奔来,把杨华拉住道:“贤婿,这是怎么的了?”杨华喘着气叫了声:“师父!”——柳研青顿然气馁,把刀一丢,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已惊动得全院皆知。鲁松乔夫妻,鲁镇雄之妻张氏和小丫头们,把柳研青哄劝进去。柳研青只不肯走,要对柳兆鸿诉说委屈。柳兆鸿怒道:“你这丫头,你拿刀动杖地做什么?还不进去!”遂又和颜悦色,拉着杨华的手道:“贤婿,看在老夫面上,多多担待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强劝到精舍,坐下来,诘问缘故。
杨华怔了半晌,突然立起,向柳兆鸿深深一揖道:“师父,弟子年少,昏昧无能,教你老人家错爱,可惜我福薄缘浅,弟子无颜再侍几杖,从今天起,就别过了吧。令爱是当代女侠,弟子无才,深知非偶。不要耽误了令爱的终身,请另订良缘吧!”说罢,就要转身回室。
鲁镇雄一见不象话,慌忙拦住,不住劝道:“师妹是小孩脾气,不知轻重,贤弟要多多担待她。我想你俩一定是练武恼了。这很不算回事,回头师父一定训戒她。这婚姻大事,岂是说散就散的?你这么负气一走,教师父可怎么下得来呢?”
柳兆鸿看见折弓在地,已猜知原委;连忙左一揖,右一揖,向杨华赔礼,道:“仲英,我这小女实在无知,总是我管教不严之过!万事都看在我的薄面上,回来我一定责罚她,给贤婿出气。贤婿不要闷在心里,只管说出来,究竟她怎么得罪你了,我一定教她赔礼认罪。”
鲁松乔也在一旁委婉解劝了一阵,又低声对杨华道:“研青幼失慈亲,一向嘻嘻哈哈,不懂得为妇之道。我已经嘱咐内人和小媳,好好地规劝她。杨贤侄不要从这一节上便生顾虑,其实她不过耍小孩脾气。”
柳兆鸿将杨华安慰住了,慌忙又到内宅,把柳研青叫到一边,诘问缘故。柳研青负气不说。柳兆鸿再三追问,研青才将衣襟解开,露出伤痕来,说道:“还怪人家恼,爹爹您瞧瞧,他都把人家打青了!”柳兆鸿看着心疼不过,却也无法,只好数说研青一顿,教她给杨华赔礼去。研青扭着身子,誓死不从,向柳兆鸿哭道:“凭白教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教人家赔不是去,做女人的就这么不值钱么?”
研青的义母、义嫂也再三苦劝,柳研青断然不肯。把个柳兆鸿急得头上冒汗,竟不得下台,气得这老儿连连顿足道:“好孩子,你就逼死我吧!那是你女婿,是你终身依靠的人,你却拿刀动杖地追他,天下有这样的女人么?我为你受了这十多年,满打算给你择一个佳婿,好了却我一段心事。谁知你又恃勇逞强,把人家两代相传的弹弓弄折了,你还有理?姑娘不给他赔礼,我老头子给他跪着去,谁教我是女家来呢?人家再不答应,我就把头发一削,找个地方一遁,我不管你们这一篇闲账了!”
柳研青起初不肯认错,如今见老子急了,不由挫下气焰。鲁镇雄之妻张氏慌忙过来说:“老伯不要着急,妹子是脸嫩,回头我陪着她过去就是了。”遂拉着研青的手,委婉地劝说了半晌,道:“男儿脸面值千斤,妹子不该打他的脸,他怎能不懊心!况且你们会功夫的人都好逞强,杨姑爷打不过你,本来觉着丢人,妹妹就该让他一招,也好看些。不是我偏向着杨姑爷说,他打你是误伤,你却是真打。又折了他的弓,又拿刀赶了他一个跑。年轻人谁不好胜,他自然脸上挂不住。妹子比不得我们这没能耐的人,妹子应该越有能耐,越敬礼丈夫,那才是女侠的行径,千万不可仗恃自己的本领,来小觑丈夫。得了,妹妹,快跟我过去,别叫老伯着急了。”命小丫环打个温手巾,替研青擦了擦脸,哄着她径到堂屋去。
这铁莲子柳兆鸿,一世的豪杰,竟为儿女情事,跑来跑去好几趟;这才将杨华做好做歹安慰住了,把柳研青也压伏住了。柳研青含羞带愧,委委屈屈,跟着张氏进来,在父亲身后一站,低头不语。杨华是由鲁镇雄陪着进来的,也自低头不语。鲁镇雄夫妻两边和哄着,催促研青。柳研青逼得满面通红,偷偷看了杨华一眼,无可奈何,走过来低低说道:“师哥,别生气了,妹子年纪轻……”说到这里,抽抽噎噎低泣起来。
杨华看见柳研青哭得眼圈通红,又见柳兆鸿踧踖不安的神情,连忙站起来,低声说道:“师妹……请坐吧。”遂又向柳兆鸿下拜道:“都是我们年轻无知,教师父烦心了!”鲁镇雄哈哈大笑道:“完了,完了,不打不成好姻缘……”他很圆说了一阵。
柳兆鸿拿出做父亲的面孔来,当着杨华,把柳研青数落了一顿!“你俩从此不可再行比武。因为你们二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既缔成夫妻,应当相助相敬。不许你考量我,我考量你。”
这一场纷争直闹了两天,方才揭过去。柳兆鸿以伯父的身份,兼任慈母之责。随后屏人密嘱了柳研青许多话。这老人仍怕委屈了女儿,憋出毛病来,暗中托鲁镇雄,密嘱张氏,夜晚和柳研青联床共枕,偷偷地哄她,劝她,现身说法开解她。师嫂先向她盘问,她起初不肯实说。末后才委委屈屈向师嫂诉冤:“师嫂不知道,他太恨人了!我不是为他拿弹弓打了我,我就打他;他太混账,他净欺负我!”师嫂问她:“怎样欺负你了?”柳研青含着眼泪说:“他打了我,还摸索人家的**……”说得大师嫂噗嗤地笑了,悄悄劝道:“妹妹,你真傻气,你们原是两口子呀。……”大师嫂悄悄向她传授了御夫秘诀,说得柳研青脸红红地笑了。
柳研青自此颇加检点,对待杨华格外婉顺。一对未婚夫妻相安无事。又过了些日子,婚期已近。
但人的脾气最难改变,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要不遇见了重大刺激,碰见了巨大打击,再不会改得净尽。俗话说两个人的脾气相投,真个讲起来,必须一个刚,一个柔,方能相需相成,如果针尖遇见麦芒,铜缸碰见铁瓮,那就免不了磕磕碰碰。
这一天玉幡杆杨华突然不辞而别!铁莲子大为惊异,和鲁镇雄遍寻不见。行李虽没带走,可是他那只豹尾钢鞭已然不见,必是携带走了。铁莲子急叫来柳研青,穷加细问。柳研青忽然伤起心来,只说:“我没惹着他!爹爹教我让着他,他要我怎样,我就怎样。你们都派我不是,我还敢得罪他么?”
再盘问别人,别人更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了。把个铁莲子懊恼得搓手顿足,将杨华的铺盖宿处,细细检查了一遍,也并没有什么。后来才寻见一团撕碎了的信纸。柳兆鸿拼凑着寻绎,全文十不存一,只有一两句话,略可凑整。内有“……人言虽不足信,而空穴来风……”和“……延生其人……”数字。
柳兆鸿起了疑心,便将柳研青叫到精舍,父女相对屏人密语。这时柳研青好象也有些情不自胜,一双秋波,莹莹欲泪。柳兆鸿不胜心怜,长叹一声道:“这杨姑爷也太难了,怎的一声不言语就溜了?到底是宦家公子哥儿脾气!”叫着柳研青道:“青儿,你不要难过,为父决不埋怨你。他这几天到底说什么了没有?他有什么不满意的话没有?”研青想了一想道:“他没说什么。”柳研青还是那么懵懂。柳兆鸿便将碎信指给研青看道:“你看这‘空穴来风’四字含着什么意思,可是他有什么疑心么?”
柳研青道:“他有什么疑心?”柳兆鸿道:“你看‘延生其人’四个字怎么讲?莫非杨姑爷被仇人诱骗走了不成!”研青怔怔地看着碎信,对了又对,看了又看,抬头对柳兆鸿说道:“延生其人,莫非是呼延生么?”
柳兆鸿道:“哎呀!青儿,我来问你,杨华这几天可对你说过呼延生没有?是不是他和呼延生认识?”柳研青顿时想起来,说道:“爹爹,可不是,他前几天问过我,有一个叫呼延生的,可是师父的徒弟?”柳兆鸿将桌子一拍道:“哼,杨姑爷这次出走,一定是这个缘故!青儿,你想一想,你们是怎么谈起来的?是他先问你的,还是你先谈起的?这必定是呼延生那档子事被抖露出来了。”
柳兆鸿这一猜,果然猜得不差。杨华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呼延生卧底这件事来。言者又语不详尽,又和杨华开玩笑,说:“你那位未婚夫人真个貌美手辣。那个呼延生没安着好心来的,被你那未婚夫人砍了一刀,险些卸下一只胳臂来。”
杨华听了,心滋疑窦,便向柳研青偷偷打听。柳研青从来不懂什么叫嫌疑,便信口一说:“这呼延生乃是我们的仇人打发来卧底的。后来他不敢惹我们,反把实底弄破。那个仇人谭九峰,把呼延生砍了一刀,是我们爷俩把他一条小命救活的。后来就放他走了,他还给我磕头来着呢。”
杨华就细细盘问这呼延生的为人,柳研青极口夸他:“武功既好,人又聪敏,性子又温柔,真是一个好孩子,所以我们本想杀掉他,末了到底没肯下手。”
杨华越打听越要仔细打听,柳研青却越加信口胡诌起来。杨华问:“这呼延生既然这么好,师父为何不收他为徒,反而还要杀他呢?”研青道:“你好糊涂呀!他不是来卧底的么?我父亲对我说过,可惜了的一个美貌少年,竟这么不幸!”杨华道:“他是个美貌少年?”研青笑道:“他不但生得美貌,他功夫还很强呢!我父亲传他武功,他学得快极了。”杨华越听越不是味。柳研青呢,又不觉得犯了小孩脾气,故意把呼延生夸得十足。是如何聪明,如何好学,暗中未免有点故意逗弄杨华。
杨华本已生疑,而今又含醋意,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低头说道:“如此说来,师父可把事做错了,呼延生又好看,又好学,又聪明,又温柔,可真是十全人才,比我这笨虫强得多了,为什么放走了他,为何不招他……”
柳研青秀目含睇,“噗”地笑了,说道:“你问我爹爹去呀,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呀!我倒看他不错,他人很机灵,决不会打我一弹弓,把人家的**都打青了,还叫人家赔不是!”说着把身子向杨华靠了靠,说道:“我现在想起来还疼呢,都是你,够多么狠!”
这时杨华默默不语,已然出神了。柳研青今天又特别高兴起来,她已经绕着弯子把杨华戏耍了,把旧账也描了,自以为:“我这回说话可没走嘴,即使杨华不乐意,也挑不着我的错。……我没有顶你,也没有跟你抬杠!”
杨华果然满肚皮不痛快,却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寻思一回,哼了一声道:“我杨华貌不惊人,艺不压众,岳父老大人不知从哪点迷住了眼。……”说到这里,一闪身起来,扭身便走。柳研青笑道:“二师哥别走,咱们再谈谈呀!”杨华一声不答,低头走去。
这一晚玉幡杆翻来复去,寻思了半夜,心里说不出是恼是恨,是妒是疑。忽然从**起来,挑亮了灯,取过信纸笔墨,低头便写。写完又看,看完撕了,重写。写了一回,竟又撕碎,不再写了,把笔墨一丢,上床来蒙头又睡。到了次早,玉幡杆暗自打点行囊,窥人不见,竟悄悄地出走。
玉幡杆私自出行之后,柳兆鸿、柳研青父女乱了一阵。柳兆鸿抱怨研青口没遮拦,必是激恼了他。柳研青起初尚倔强使气,可是她与杨华既订鸳盟,以心相许,情芽茁生,已结不解之缘。杨华在这里的时候,她心嫌杨华武功不甚超绝,又嫌他脾气执拗。总而言之,时觉这未婚夫婿未能尽如人意。但是杨华一旦离她而去,她这才觉着怅怅如有所失。口头上尽说:“他走,走他的!”一片芳心究未免自怨自艾,似乎自己对待杨华,也有不很对的地方。即如她明知杨华爱己情深,自己偏偏拿话堵他,怄他发急。他自知武功逊色,研青也知人人不免护短,却每每的言语奚落他,单挑他的毛病。
想来想去,柳研青不免懊悔起来,可是这心上的懊悔,却不好明对人言。因此尽管她天性豪爽,如今一涉及伉俪情事,到底脱不掉儿女情态,今日情不自禁地怅惘起来,初次尝到离别情味。
柳兆鸿寻找杨华,数日未得下落,便要出外寻找,和柳研青商量了一回。研青恨恨地说道:“找他干什么,随他去好了。”可是跟着说:“他一定找他毛师父去了。要找,爹爹自己去找,我可不去。”
柳兆鸿已晓得女儿的心意,便立刻束装上道,直奔河南商丘县,找到懒和尚毛金钟。毛金钟说:“杨华四天前来过,现在已经走了。他烦我写信给你,请你将婚期展缓一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再三的问他,他只摇头,说要多过些日子,要考虑考虑。莫非你们翁婿耍叉了么?”柳兆鸿叹了一口气,说是这未过门的小俩口为了较量武功,拌了几句嘴。
铁莲子柳兆鸿向毛金钟打听杨华的下落。懒和尚毛金钟说:“杨华年纪虽轻,交游素广,要找他却也不易。”遂把大弟子管仲元叫来。大弟子管仲元想了想,开出几个地名,都是杨华常到的所在。毛金钟说:“也许他回故乡去了。我是大媒,这是我的事,我可以到他家找他去。年轻人总有怪脾气的,我劝劝他得了。”但是毛金钟说得尽好,他却是个酒鬼。要他出门,他却懒散惯了,正不知何日才肯动身。柳兆鸿心急等不得。径行告辞,向各处问了一圈,然后亲自寻到杨华故里。
杨华是河南永城县人,乃豫东望族。铁莲子柳兆鸿一路寻访,不数日到了永城县赵望庄。白天先在庄内外踏看好了。挨到夜晚,换了短装,施展夜行术,竟飞身窜进杨华的住宅,到各处挨窗逐一窥探。
只见上房中,有一位老太太斜躺在**,一个小丫环在旁给她捶腿。八仙桌旁,灯光之下,坐着一位中年妇人,正拿着一本闲书,讲给老太太听。讲的是《儿女英雄传》,弓砚结良缘。这就是杨华的母亲和他的孀居嫂子。
柳兆鸿足足窥听了一个多时辰,并没有看见杨华的影子。后来见杨华的母亲打个呵欠说道:“你嫂子不用说了,天不早了,我也困了!”中年妇人放下书本,又给婆母斟了一杯茶。老太太就说:“后来这安公子怎么样了呢?”中年妇人道:“后来安公子就凭十三妹那张弹弓,过了牡牛山。牡牛山的强盗海马周三,一见这张弹弓,立刻派人护送。这十三妹真是个女英雄,但不知我们这个新弟妇的武功又是怎么样?依我看,二叔的弹弓比十三妹还强呢?”老太太笑道:“女人总是女人,我不信十三妹比海马周三的能耐还大。柳家的姑娘虽然说是武林侠客之女,恐怕也不如你小叔子呢!”
中年妇女笑道:“可不是,二叔的功夫真练到家了。还是前年,我逗他说:‘二兄弟给我打个家雀。’他信手一挥,就打下两只来。”又说道:“我只盼望咱们二叔赶快成了婚,把新弟妇迎进门来,我也开开跟,看看这位女侠客什么样儿。听叔父说,她人材可是好极了,长得很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苹果似的腮,小小的嘴,很甜净;身子骨也很苗条,一点不带野气。”
老太太眉开眼笑地说:“你二兄弟眼眶素来就高,丑了蠢了,他一定看不上。我现在只惦记着,怕这二媳妇野性。”又叹道:“我也不盼望她准怎样十全,只要能够跟上你那死去的二弟妇,我就趁心如愿了。”
婆媳二人闲谈了一回,杨华的寡嫂服侍着婆母睡好,方才退出。铁莲子抽身窜出院外,回转店内。一路寻思:“看这光景,杨华一定还没有回来,这孩子能上哪里去呢?”
次日天明,柳兆鸿买了一些礼物,正正经经到杨宅,拜访亲家母。又见了杨华的叔父,绕着弯子问了问。果然杨华确不曾回家,也没有信来,他们还以为杨华是在镇江呢!柳兆鸿心生一计,当下也不便对这新亲家说破真情,只道自己因事北上,便道过此探亲。住了几天,随即告辞,竟潜藏在赵望庄附近,天天留神守候杨华,料他迟早必要回家。他却没料出:杨华也不好意思将未婚夫妻失和的真情,让家中人知道,因为他和柳研青订婚,乃是“再娶由自己”。
柳兆鸿在赵望庄,潜等了十来天,竟不见杨华的影儿。等人的滋味最难挨,这老人素性刚傲,竟又负气折回镇江。见了柳研青,细说自己奔波一个来月,未将杨华找着。问柳研青打算怎么办?柳研青低头不语,半晌说道:“他太拿咱们不当事了,爹爹也不用着急,总是女儿命苦,我一辈子不嫁人就完了!”
这话说得柳兆鸿心下惨然,想起了亡弟夫妻,不觉泪下,怒骂道:“杨华这小冤家也太可恶了,是怎的竟敢不辞而别!我老头子岂是受欺的!……走,我再找他去。找着了他,我老头子跟他算账。就是你们年轻人比武恼了,拌嘴急了,也是常事。怎么就把我女儿搁起来了?这婚姻大事,岂是由着他耍大爷脾气的!青儿,把我的刀和铁莲子都找出来。”
老头子越想越恼,柳研青越见父亲生气,她心上越懊悔。怔了一会,簌簌地落下泪来,双腿一跪,将脸儿贴在父亲的膝前,扯住柳兆鸿的手说道:“爹爹别生气。为我们小孩子的事,你老人家千万不要着急。依我说,随他去好了,他爱回来不回来,女儿还是跟着你老,咱们父女照旧到各处游侠,也过得很好,比在家里闷着强。你老不值得把他搁在心上,也犯不上专心找寻他去……”
柳研青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柳兆鸿并没有听懂她的真意,是要跟自己一同出门找杨华去。当时只觉得她抑郁可怜,把她扯起来,象哄小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脊背说道:“孩子不要难过,我不着急。你要闷得慌,咱爷俩出门遛遛去。过几天我再找他,也不为迟。”柳研青道:“近处都逛腻了,咱们还是到北方走走,逛逛河南、河北。……”柳兆鸿听了,心中这才明白。女儿一片洁白的心,竟留下杨华的影子,她心上依然思恋着他。铁莲子叹了口气道:“好吧,咱爷俩一同去吧!”
在镇江过了几天,将随身兵刃带好,向鲁镇雄父子留下了话,他们父女二人便策马北游。一路上柳氏父女二人都提不起高兴来,柳研青神情怅惘,柳兆鸿更是怏怏不乐。因为他把爱女柳研青看成掌上明珠一样,好容易选得一个佳婿,而这佳婿竟把女儿看成无物,婚期已迫,突然逃婚,怎不令人可恼!柳研青无可奈何,方才在路上将自己怄恼杨华的话说出,杨华并不是为比武失着,犹存芥蒂,乃是因为自己故意夸奖呼延生,以致触动杨华的醋意。
柳兆鸿至此方才恍然,用手一指研青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这丫头真是半疯,那就怪不得杨华这孩子负气逃婚了。你自己设身处地想一想,杨华若是对着你夸他的前妻好,或夸别个女人怎样比你强,你恼不恼呢?”
铁莲子柳兆鸿见研青神气很窘,遂叹息一声,不忍再呵责她;只有加意寻访杨华,等到寻着之后,再为赔情释疑。这父女二人竟寻了半年,仍没有寻着。倒是鲁镇雄已经代收到杨华的一封信,是给铁莲子的。上款仍称“师尊”,下款是“自陕州发”。内说:“弟子现有要事缠身,已禀明家母,请将婚期展缓,准于明年秋,躬赴镇江,择吉亲迎。”语句很委婉有理,没有退婚的意思。
鲁镇雄派急足忙将信转给铁莲子。铁莲子父女立刻赶到陕州,杨华又已不知去向。有人说玉幡杆杨华奔云南去了。柳兆鸿各处打听,据说杨华在一座古刹中,遇见一位异人;赠给他一柄寒光宝剑,派他到云南狮林观送信去了。柳兆鸿一听这话,不由愕然。
云南狮林观有一位异人,叫做一尘道人。一尘的父亲叫朱由桓,明朝皇族之后,是另一支抗清义军首领,与柳兆鸿之父柳凡清多有来往。这两支义军曾联合作战,杀败一支清军,夺得一柄寒光宝剑。据说,这口宝剑能切金断玉,吹毛断发,朱、柳二位首领为了这口宝剑,曾闹得很不愉快。因为朱由桓倚仗是皇裔,硬从柳凡清手下一员偏将手中要走寒光宝剑。朱由桓去世后,将宝剑传给一尘。后来一尘道人武功超过乃父,威镇南荒。风闻他在南荒,搜罗人才,尚图重新聚义。这寒光剑乃是一尘道人倚之成名的至宝,他岂肯轻易赠给杨华。说不定内中还有别情;或者一尘道人,也看中了杨华,要把他收归门下,那可就婚事不免要延误了。
果然转眼又复一年,改定的婚期早又过了,杨华还是不见踪迹。就是懒和尚毛金钟和杨华的叔父,也说不清他的准确落脚地点。——柳研青已二十三岁了。
铁莲子一面到处游侠,一面寻婿。忽一日,在东台地方,遇见一个武林后辈,名唤冯云起的。谈起了玉幡杆杨华,冯云起却也认识他,便说道:“我早先听说这位杨公子一手神弹子,中原无敌,乃是懒和尚毛金钟的徒弟。原来他又是柳老前辈的高足。他现在很好了,听说他在山东红花埠,成家立业了。”
柳兆鸿一听“成家立业”四字,心中怦然一动,还未及开言,柳研青早耐不住,突然站起来说道:“什么?他成家了么?爹爹,你听听!”柳兆鸿眉峰一耸道:“奇怪!他娶的是谁家的女儿?”
冯云起是个机警人物。一见柳家父女俱自目动色变,连忙说道:“杨公子现在功成名就了,在山东很有名望,多有人找他学习弹弓的。”
柳兆鸿不肯放松,抓住冯云起道:“冯兄,你要告诉我,他娶的是谁家的姑娘?”
冯云起道:“这我倒没听说,我只知他在鲁南郯城县,仗义急难,惩治了几个险恶的强盗。他由此一举成名,倒不晓得他娶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