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恒性情冰冷,如石如铁,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跟别人更是从未和别人说过。一个从来不知人间的温暖为何物的人说出这些话,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语气里透着一股呆憨,樊筱琴虽然不知他幼年究竟经历过什么,南恒也从未提起过,但是当南恒生硬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樊筱琴却觉得他有些可怜,想到他和自己一般没有亲人,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站起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南恒见她出来如蒙大赦,眼底闪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意:“你终于过来了!”樊筱琴见他目光炽热,反而不好意思了,低头接过那小婴儿嗔道:“你呀,看个孩子也看不好。好不容易回来个人,却半点忙也帮不上。”南恒被樊筱琴嗔怪,自觉理亏,脸上又是一热,无言以对。
樊筱琴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盯得她脸红心跳有些不自在,便昂首道:“你看我干什么,我训你不服气啊?”
南恒道:“你脸上有灰。”
樊筱琴一怔:“在哪儿?”南恒伸手指了指,在她的左颊上。樊筱琴便想倒换出一只手来擦脸,南恒见她不便,既不敢再接过那婴儿,又不好坐视不理,只得一咬牙说道:“我替你擦了吧!”樊筱琴还没来得及回应,南恒已用衣袖替她拭去了。
樊筱琴只觉脑中一阵轰鸣,登时方寸大乱,忙转过身去道:“你去看着锅,别让火灭了也别让锅干了。”南恒听话地答应着去了。
南恒坐在灶旁,见火苗还在跳动,无事可做便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凳上发呆,外面樊筱琴哄婴儿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南恒细细听去,依然是些“乖宝贝”之类的话,只是他说出来是肉麻,而樊筱琴说出来却是自然流露出怜爱之情,非但不觉肉麻,还有些感动,只觉这语气无比温柔细腻,一听到便能让人忘记所有的伤痛,觉得温暖而安全。南恒很好奇自己说话的方式和樊筱琴究竟有什么不同,不由得侧耳细听。此时却又听见樊筱琴轻声哼唱道:
小池塘中一小舟
鱼儿绕着船底游
涟漪划乱白云影
舟过绿水漾不休
云悠悠,水悠悠
云水不知愁
小舟自向深处去
清荷点酒始绸缪
这一首小曲儿很是简单,但南恒听着竟是如痴如醉。他只觉自己长到二十多岁还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歌曲,一时间忘记了一切,在樊筱琴反反复复的哼唱之下,也不由得跟着哼唱起来,自觉如梦如幻,好似灵魂出窍,全身轻飘飘的如在水中。
南恒正听得痴醉,忽然间外面的歌声戛然而止,“南恒,你看看锅里的粥好了没有,时辰差不多了!”
南恒猛地一惊,慌忙掀开了锅盖,但见锅里的米还沉积在锅底,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低头往灶里看时,火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熄灭了。南恒只觉脑中“嗡”地一声,恐被樊筱琴嫌笨丢了面子,慌忙搪塞道:“嗯——还没好……”
“还没好么?怎么回事,都这么久了!”樊筱琴嘟哝着又抱着婴儿走了几步,忽然觉出不对劲:“南恒,火还烧着吗?”南恒头皮一麻,答应道:“呃……嗯,嗯!”樊筱琴更觉奇怪,便往厨房走来。
“南恒,你没事吧!”
南恒听樊筱琴的声音越来越近,见灶膛里还有些许火星,便慌忙拿向炉灶了里添柴,却不见火,只是冒烟,南恒顺手抓过旁边的蒲扇,冲灶膛里扇了几下,膛内火星立即大亮了几下,跟着又是一股浓烟从澡堂里冒出,熏着了南恒的眼睛,南恒勉强眯着眼睛,却见那火并没有烧起来,而残余的碳火的光却更加微弱了。
樊筱琴已经到了厨房门口,见里面浓烟滚滚已经十分呛人了,当即便道:“南恒你在干什么啊!”正在这时候茅山的火工弟子张老道已经发现这里不对赶了过来,见厨房里的烟冒的厉害忙跑了过来叫道:“哎呀樊姑娘,你没事吧!”樊筱琴回头将那婴儿塞给他道:“张叔你先帮我照看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我来处理就好了。”张老道见有人照看也就不在意了,便接过了那婴儿,坐在了院里的石桌旁逗她玩,樊筱琴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南恒窘迫地站着,像一个犯了错被长辈发现了的孩子,又是惊恐,又是尴尬。樊筱琴过去看时,最后一点火星也已经灭了,她抬头看看南恒,南恒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樊筱琴叹了口气,坐在灶旁将里面的木柴全都抽了出来,又是一股浓烟滚了出来,樊筱琴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南恒忙用衣袖替他扇风。
樊筱琴从旁边扯过一束干草,用火石火绒引了火点燃了干草塞进了灶膛,又捡了几支细树枝,眼看火烧了起来,最后才放了木柴进去。火徐徐燃了起来,烟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