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辰坐在湖边,天上的明月映入湖心里,湖水冰清无尘,此刻没有风,仿佛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只有心平气和了,才能够精准地运用解心的谋略,稍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陈少白的内心便会被永远地封存起来。
丑时已过,街边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是那种漫步在长街里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没有节奏,是随性而走。
湖水中的那一轮明月被风吹皱了,一个人的身影悄悄地映在了涟漪之中,在水光里隐约可见那一头如雪的白发。
一张秀美如花的面庞也映入水中,这是陈少白的脸,一股淡淡的秋海棠香气也随之钻入了聂星辰的鼻腔。
陈少白与聂星辰擦身而过,他径直走向了长街里的“杨氏捏相馆”。
陈少白孤独地走在明月下,他的身体单薄无依,偶尔还传来了他咳嗽的声音,浅浅的白衣是他一直以来给聂星辰的印象,他习惯着白衣是因为不想沾染天地里的一点尘埃吗?
陈少白已走进捏相馆,可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陈少白已走了出来,他的手里已多了一对人偶的泥塑。
陈少白一边看着手里的泥塑,一边走在湖边。
聂星辰跟在他的身后。
秋风拂过,陈少白停下了脚步,他坐在了湖边,他将泥塑捧在了心间,水光里是他的淡淡的笑容,笑容里还带着一种忧伤,难懂的意味。
聂星辰静静地也坐在了湖边,他望着湖光月色,忽然觉得无比的明畅。
陈少白淡淡笑着,道:“为何跟着我?”他的笑声银铃般传响在空气里,如同一位妙龄的少女。
聂星辰很直接:“我认识你。”
陈少白道:“我并非有名之人。”
聂星辰道:“可我却识得你,你便是日间扮演‘琼英娘子’的陈少白陈公子!”
陈少白恍然笑道:“你当时也在申府戏院里?”
聂星辰望着湖光倩影,道:“不错,当我有幸听了公子的唱曲之后,便难以忘怀,感念世事之中再难遇见像‘沈琼英’一般的女子。”
陈少白道:“的确,沈琼英那是世人的美好想象,世间即便真有沈琼英一般的女子,也已不多了。”
聂星辰道:“我唐突跟随公子至此,原是不应该,只是在下心中憋闷,只有公子可以为在下解开心结,因为公子的唱曲可以抚慰在下的心胸。”聂星辰也不知道为何会用“唐突”这个词。
陈少白道:“我能解开你的心结?”
聂星辰点着头,道:“不错!希望公子可以帮我这个忙。”
陈少白挤了挤鼻子,道:“你之前喝了酒,可是喝酒并不能解决问题,你且说说你心中有何郁结之处!”
聂星辰深吸了口气,道:“我是个孤苦之人,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从小缺少父母关怀的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匹无人照管的孤狼!”
陈少白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与我同病相怜。”
聂星辰故作吃惊状道:“公子是青竹帮的少主人,家世丰厚,岂能与在下的可怜身世相比?”
陈少白一愣,随即笑道:“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聂星辰坦然自若地握着腰间的宝剑,道:“我也是个江湖人,眼力还是有的,如果连堂堂青竹帮少主都不认识,我也不配在此与公子说话。”
陈少白摇着头,道:“我虽然是青竹帮的少主,可是和你一样,从小得不到父母的疼爱!”
聂星辰道:“公子从小没有在父母身边?”
陈少白笑着道:“我和你一样,母亲早逝,父亲要处理帮内大小事务,所以将我寄养在九华山上,我一出生听到的不是父母的呼唤,而是诵经念佛的声音。”
聂星辰道:“公子什么时候下山的呢?”
陈少白道:“我在九华山上呆了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聂星辰道:“公子在这十二年之中想必一定十分难过吧?”
陈少白淡淡道:“这十二年,是我最难过,却也是最开心的日子!”
聂星辰进一步试探,道:“为何又是最开心的日子?”
陈少白的双眼发出了皎月一般的光芒,道:“每个人一生之中都会遇到自己的最爱,没想到在我十九岁那一年我便遇到了,从那一年开始,我的每一天都是活在云端,活在天上的!”
聂星辰道:“那是一位怎样的女子?”
陈少白笑道:“她明媚如骄阳,秀美如春花,她温暖的手就像是我母亲的手,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长什么样!”
聂星辰道:“公子与这位女子最后分开了吗?”
陈少白摇着头,道:“只能说‘有缘无分’。我尝试过很多的方法想把这段感情忘记,如傻傻地向天外流星许愿,可惜那是个美丽的谎言,流星是个骗子!我甚至有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聂星辰道:“公子最后又是如何把握住自己的呢?”
陈少白望着遥远的天空,道:“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位老人家,他用一首古琴曲带我走出了内心的困境,我的心结打开,也悟到很多的道理——情之一字,如紧箍魔咒,动情则伤,无情则苦,唯有忘情于心者方能超脱于世!”
聂星辰道:“可是‘忘情’谈何容易?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已深入内心,那是记忆,记忆如何能够忘记?越想忘记,岂非越难忘记?”
陈少白道:“可是我忘记了,也不再爱任何一个人,我做到了彻底的忘情,只要有心再难的事情也能做到的!”
聂星辰脑中一闪,忙道:“如何可以做到彻底地忘情?”
陈少白微微笑着,淡淡道:“只要你想忘记,是可以忘记的!”
聂星辰道:“公子似乎有难言之隐,不过公子既然不想说,在下也不便再问,只是想问在公子的心中,这段感情对于你是否是一种致命的伤害,所以才会一度让公子难以解脱?”
陈少白没有说话,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聂星辰道:“我猜这段难以割舍的感情曾经伤害了公子,这种伤害是让公子痛不欲生的,公子寻觅超脱的方法无果,幸得古琴曲的开导才得以解脱,至此公子的心境及眼界都开阔了不少,甚至脱胎换骨了,我说的对吗?”
陈少白咬紧了牙关,握住泥塑的手有些发红。
聂星辰不让思绪停顿,道:“公子喜爱昆曲,也爱唱昆曲,公子的样貌及身材包括声音都极符合戏曲旦角的标准,公子的身形、音色是自小就养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