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压垮了苏嬷嬷半生的沉痛秘密,终于被倾吐。
于她,或许是解脱,于沈寒与陆青,心头却落下了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车轮碾过青石路,在空旷的深夜街巷发出单调的回响。
沈寒望着窗外流动的漆黑,无声地,吁出一口滚烫又冰凉的气。
许正的目光,在她沉默的侧影上停留了许久。
忍不住,他挪身过去,轻轻握住了她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尖冰凉,在他温热的掌心里微微一颤。
许正合拢手掌,将那点凉意仔细拢住,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揉了揉。
他声音低缓:“沈寒,你心里装着事。可是那‘画像女子’...让你想起了什么?”
沈寒缓缓抬眸看他。
眼中像起了雾的海,万顷波涛在寂静下汹涌,却被一道无形的堤僵僵拦着。
许正看得心疼,指腹安抚地摩挲她的手背:“若不愿说,无妨。”他声音不带丝毫追根究底之意,“绝笔书追查温恕弑师之罪足矣,其余线索可以不提。”
马车碾过一块石子,颠簸轻轻,荡动了沈寒心口那团酸涩。
她紧紧抿住唇,纤长的眼睫湿漉漉地垂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许正。”她轻声唤他,“此前你已知晓,与温恕有私情的是武安侯如今的继室夫人。如今温府那位千金温瑜,便是他们的孩子。”
许正紧了紧相握的手,深深望住她。
沈寒顿了顿,吸进一口气:“而苏嬷嬷提及的那幅画,画中女子...是这位武安侯继室的嫡亲长姐——已故的武安侯原配夫人。”
许正眸光蓦地一凝。
这,倒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不等他追问,沈寒的声音再度轻轻响起,平静下涌动着压抑了太久的海啸:
“而这位已故的原配乔夫人...”
她每一个字都清晰异常:“是...我与陆青的亲生母亲。”
许正素来沉静从容的眸子里,头一次出现了近乎空白的震骇。骇浪太过汹涌,瞬间凝固。
“我,曾是武安侯府的陆青,而她,曾是沈寒。”
“我们都在不知情中,喝下了那碗掺了‘紫雪散’的风寒药,本该悄无声息地死去,却阴差阳错,活了下来...然后互换了身份。”
“她,从此成了‘陆青’。而我,从此...就是‘沈寒’。”
秘密说完,沈寒定定望着他,望着那双素来沉静深邃、此刻却掀起滔天巨浪的眼眸。
许正眼中凝固的骇浪,瞬间化作惊诧、愕然、恍然...无数情绪最终沉淀为了然到近乎疼痛的明澈。
沈寒的心,被这目光熨得一疼,酸软得一塌糊涂。
她就知道,他最本能的反应,定是心疼。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许正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惯常的沉缓,只是更低,更柔,磨着一丝沙哑的涩意:
“原来如此...这便是你要等大事了结后,再告诉我的那个秘密。”
无数过往相见的碎片,在这一刻铮然归位,击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难怪,她久居应天,初回京师,却对朝堂风云、政见党争了如指掌。
——难怪,她竟会熟知武安侯府旧事与齐嬷嬷习惯。
——难怪,送春宴初见时,她站在郡主身侧,眉宇间却锁着格格不入的沉郁。
——难怪,她总在无人时,眼底会掠过那样深、那样重的心事...
原来,所有的不解,所有细微的异常,所有她偶尔出神的瞬间,答案都藏在这里。
原来,对着他的明媚笑靥之下,藏着的是被连根拔起、置换人生的惊天之秘。
许正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拧绞般地疼。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手臂收得极紧,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在温热的发间:
“你这个...傻姑娘。”
“这样天大的事,这样重的担子...你怎么就一个人,默默地扛了这么久?”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气息里浸满了她的发香与心碎的涩然:
“怪我疏忽,都是我不好。我只顾着欣赏你的聪慧坚韧,以为替你遮了外头的风雨便好...竟从未深想,你站在我身边时,心上压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座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