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众遍身罗绮的贵女中,唯温瑜一袭月白留仙裙,清雅出尘。周身不见半点金器,只有莹润的羊脂白玉与珠光隐约的南浦珠,遥遥望去,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姿。
“她倒是费了不少心思。”沈寒远远望了一眼,“那身料子是江南新出的浮光锦,虽不撒金屑,却通身以极细的银线绣了缠枝玉兰的暗纹,日头下便如披着月光行走。身上的白玉温润凝光,都是上品。看来对赵王妃之位,她是势在必得。”
京师真正有根基的闺秀,向来瞧不上将金银穿挂满身的俗气。
衣料是否出自江南织造局的老师傅私工,针线是否用了缂丝、蹙金、妆花等禁内密艺,玉饰可是前朝古物或陆大师亲手雕琢这才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寸寸计较的战场。
唯有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体面,才是百年世族沉淀下来的底蕴与傲慢。
陆青顺着花丛间隙望去,只见小乔氏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温瑜——看她入园,看她落座,脚步迈出半步又迟疑收回,一副欲上前搭话又踌躇不决的模样。
若是二人素不相识,以小乔氏侯府主母之尊,贸然降尊纡贵去结交一个晚辈,难免落人话柄。
“温瑜似乎并不认得侯夫人。”陆青看了几眼,温瑜的视线,只牢牢锁定在水阁里唯一的宝座上——那是宁贵妃的专属之位。
傅鸣低语,“温恕与武安侯府素无往来,他的女儿也鲜少出席宫宴,至多与侯夫人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相识。若真如你们猜测那般,以温恕谨慎多疑的性子,反而会严禁她们有任何往来。”
小乔氏只是表面高贵,内里却狂妄浅薄,平日里还能用尊荣勉强压制。若让她时时见到温瑜,难保哪日不会真情流露,再惹出什么乱子。
正说话间,人群倏然一阵低语骚动。
循着视线望去,一众内侍宫婢屏息簇拥,一人迤逦而行——正是如今后宫风头最盛、权柄煊赫的宁贵妃。
她身着一袭浅藕荷色缂丝云龙纹常服,云锦轻薄如烟,发间一套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的头面,正中那枚帝王青金石镶东珠挑心最为夺目,宝光灼灼,艳压全场。
通身的贵气,宁贵妃就差把“圣眷优隆,恩宠无双”八个字绣身上了。
温瑜眼眸一亮,率先俯身下拜,一声“贵妃娘娘万福”叫得既激动又恭敬。
果然天家气派非同凡响。
纵使她自幼锦衣玉食,见过不知多少珍奇,可这些终究只是富,而眼前这般万人仰望的尊贵,睥睨众生的气度,才是真正的贵。
这,才是她真正渴望的。
大贞祖制极严,太祖皇帝曾立下“文臣不得封公侯”、“非军功不封爵”的铁律。除了少数外戚恩泽或开国时立下特殊功绩者能勉强获封伯爵,文官之极,也不过如祖父与父亲这般官至首辅——虽为文官之首,却无世袭爵位可依,莫说丹书铁券,就连安稳终老已属不易。
可若成为皇室一员,一切便不同了。
一旦她成为赵王妃,她和她的子嗣便是皇家人,那将是绵延数代的荣华与权柄——而不像父祖,纵是位极人臣,身后所能遗留的,最多不过一个“文忠”的谥号。帝王无情,一朝失势,文臣世家顷刻便可沦为祭品。
终究不是天家血脉,随手弃了也无人在意。
温瑜心头一阵滚热。
她即将踏入天家之门,再不必担忧父亲百年之后,家门仅靠不成器的兄长支撑,未来只会日渐倾颓。
宁贵妃眼波微流转,纤手轻抬,声音温婉却自带威仪:“都起来吧。本宫见今岁牡丹开得极好,便想着叫你们都来瞧瞧——也顺道本宫瞧瞧,这一个个比花还娇的人儿。”
她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将温瑜从头到脚细细审视一番,心下不屑哂笑,樘哥儿还说温恕是块硬骨头,从不轻易与人结盟呢。
论朝堂权谋,她或许不及那些老狐狸,可若论洞悉闺阁女儿的心思,她自信一眼便能看到心底。
瞧温瑜那副眼巴巴望着,恨不得即刻扑上前来的模样,若非隔着水榭栏杆,只怕早就跪在她阶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