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萍嘲讽一笑:“算了吧,我跟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说句实话,希望您不要见怪。”韩默客客气气地中断了她的话,“我们现在要解决的是孩子的问题,而不是你们之间的陈年旧事。在这个问题上,亭亭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您不应该替她做决定。”
罗萍张了张嘴,最后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见就见吧,只要女儿能好,我这当妈的没什么不能忍的。”
听到她话中的“忍”字,韩默眉梢微扬,或许罗萍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总是习惯把自己摆在“牺牲者”的位置上,不停地强调自己的妥协和扶持,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她完全沉浸在“伟大母亲”的自我感动中,根本意识不到这么做会对徐亭亭造成多大的压力。
韩默想了想,决定把话说开:“罗女士,我跟亭亭爸爸聊天的时候,他透露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罗萍眼皮一跳,隐约有了预感。
“关于您的经济状况,”韩默缓缓地巡睃了一圈室内,最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似乎别有隐情。”
尽管已经猜到了,但罗萍的神情还是窘迫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下去:“是徐伟民告诉你的?”
韩默颔首。
罗萍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就他屁话多!”
韩默轻咳一声:“本来这是您的私事,我也不该过多置喙,只是在听亭亭倾诉的过程中,我发现她因为家里穷这件事受到了极大的困扰。”
罗萍一怔,刚要说话,韩默却摇了摇头:“不对,确切地说,是您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到她一个人身上,自己却过得很艰苦这件事,让她备受折磨。”
兴许是被“备受折磨”这四个字刺到了,罗萍的肩膀缩了一下:“……亭亭是这么跟你说的?”
“没有直说,但我看得出来。”韩默叹了口气,直视着她的双目,“我不明白,您明明不缺钱,为什么要对她说谎?”
罗萍面色一白:“我……我就是,想让她知道,妈妈不容易,想让她好好努力……替我争口气……”
“希望孩子上进是很多父母的心愿,这很正常,但您用的方式不正常。”韩默一针见血,说的罗萍的脸色愈发难看,“我不得不说,亭亭的心理问题会变得这么严重,您要负很大的责任。”
这个中年女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看起来有点惊慌失措,辩驳也颇为无力:“我也是为了她好……”
“您觉得,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您为了她吃苦,是为了她好吗?”韩默的表情可以用严肃来形容了,“她越爱你,心底就会越难过,也会自责得越厉害。这也是为什么她非要放弃学业出去打工的缘故。”
他说着嘲讽一笑:“话说回来,要是她知道所谓的贫穷只是您在撒谎,她会怎么想?”
罗萍惊呆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谎言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更何况,您真的是为了她好而不是为了您自己的私心吗?”韩默淡淡道,“您心里憋着一口气,单方面跟前夫较劲,却把所有压力都转移到了亭亭身上,您有没有想过,这对她很不公平?”
罗萍默然。
“隐瞒真实的经济状况,在孩子面前卖惨哭穷,要她‘出人头地’为自己争口气……”韩默把视线从木雕泥塑般的女人身上移开,语气平淡,“我从未怀疑过您作为母亲爱孩子的心,只是您扪心自问,这里头也有相当一部分自我感动的成分在吧?”
就算是深厚的父母之爱,有时候也会有杂质的。
罗萍垂着头,凌乱的鬓发将她的大半张脸遮挡住,韩默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谴责您,我也没有那个资格。”他顿了一下,言语缓和了不少,“只是您带着亭亭找到我心理诊所来,也是希望解决问题吧?既然要解决问题,那就要追根究底,彻底解开亭亭的心结。”
说完这番话后,韩默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罗萍才慢慢抬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她的心结,就是我,对吧?”
韩默叹气:“也不完全是吧……她父亲也有责任。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所以我才建议你们好好谈谈,该认错认错,该道歉道歉。”
“我知道了,我会去跟她坦白……”罗萍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后,眼底溢出了掩饰不住的担忧,“韩医生,你说,她会不会不肯原谅我……我一直教育她不能撒谎,可自己却一直在骗她……”
韩默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是亭亭,没法代替她回答您,也没法给您任何保证。但坦诚一定比继续撒谎要好……毕竟,撒谎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他的目光掠过罗萍消瘦憔悴的面容,以及她身上布料和做工都颇为粗劣的衣物,又叹道:“而且您也该对自己好一些,不要再把孩子当成全部而完全忽略自我……不管是您还是亭亭,都是独立的个体,她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离开,您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该被‘母亲’的身份束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