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书生。”
钱玉簪一朝垂死,再度醒来,仿佛对过去挣扎不得的事情已然释怀,便道:“只是运道不大好。明明学问是极好的,考了许久年,却只是个秀才。”
“我啊……”她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最喜欢叫他给我讲故事……讲王侯将相也如寻常人,会因诸多琐事而失了分寸。讲平民百姓也有血性,会因迫不得已的苦衷,而掀杆而起。”
“我还记得他说起那些东西时,眉眼间尽是神采飞扬。那时我就想劝他,就算考不上,又有什么关系?他口才如此之好,当个私塾先生也使得。”
无意识地眨了眨眼,她的眼眶不知不觉间泛出粉色,“只可惜……他再也不回来了。”
唐金玉一愣,迟疑道:“……他,回乡了吗?”不是京城中人,又一直考不上举人,便放弃了科举一途,回乡娶亲了?
钱玉簪摇摇头,平缓道:“不……”
“他死了。死得……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既然,既然没有尸骨……”唐金玉磕磕绊绊道:“也许他……”
没死呢?
“不。”
钱玉簪肯定道:“他死了。”
下一刻,她的语调变得惆怅起来,“是他的弟弟告诉我的。起初我还不信,直到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他的死讯。”
“满京城?”唐金玉一皱眉,按理说死讯能叫京城传遍的,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名臣贤相。跟对方口中的人对不上号啊?
钱玉簪柔弱一笑,眼底划过一丝深切的悲伤。
“……他备考多年,家中早已没了余钱。便去了风栖楼,当跑堂的伙计。”
风栖楼……死讯传遍京城的伙计……
唐金玉猛地一窒,微微睁大眼睛。不知怎地,她的眼前浮现出那青衣伙计走出包厢门的一瞬。
明明他们是头一回见面,偏偏在对方的眼里,好似是……早已知晓了自己。
那股留恋而悲切的情绪……并不是冲着自己的。那个人兴许,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簪姐姐,你……”唐金玉忽觉口干舌燥,嘴唇翕动许久,都没有找出什么合适的措词。
钱玉簪淡然一笑,脸色恢复了平静,几乎没什么悲伤的意思。
“起初,我完全不能接受他的死讯。整日浑浑噩噩,总觉得在做一场梦,只要耐心等到梦醒,他就回来了。”
“但后来……”她轻叹一声,无奈道:“我渐渐明白,他当真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钱玉簪有些愧疚。
“一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永远消失,我就……实在接受不了。今日才做了错事。”
唐金玉沉默下来,抬眼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心里暗道一声因祸得福。
先前和胡大夫提起过,钱玉簪得的是抑郁之症,郁结于心,且挣脱不得。更无药可医,只能凭本人自行调节。
外力救不得,自己又不会救,这就近乎成了一盘死局。
但今日对方的举动,反而使事情出现了转机。唤起了她对生的留恋,那些郁结于心的死志,终是抵不过她对亲人的不舍,被逐渐击垮了。
“玉簪,快来。”钱掌柜不知在外间吩咐了多久,正巧碰上钱唐二人陷入沉默,他匆匆步入内室,手上还端着茶杯和瓷片。
钱玉簪温然一笑,用没受伤的一只手将上身支撑起来,唐金玉见状,立刻上前协助,小臂用力揽住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