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出府,素天心很是安分了几日,因为她受了风寒。这一次可不是作假,头一日半夜三更在雪地里冻了半宿,第二日又跑出去饮酒,当夜便高烧不退。
她这一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云萝院,问心难得的清静下来,专心致志的绣着屏风。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日,若是在顾家村今天应该是小年。可京城地处南方,小年都要到二十四才过,问心百无聊赖,带着绿萼拿着綉好的屏风出门寻匠人装裱。外面兴致勃勃的逛了一日,到了傍晚才感觉到无聊。
去年的这个时候一家子都坐在一起揉面剁馅包饺子,而今她只需要在屋子里坐着,看着丫鬟婆子忙绿,需要的时候一声吩咐立马有人将东西送过来。
“姑姑会不会包饺子?”问心手中无聊的缠着一只打了一半的絡子,心里闷闷的有些发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蠢蠢欲动,怎么也压制不住。
月桂正与绿萼一起在收拾府中送来的新衣与首饰,听得她的话手中微微一顿,继而立起身子朝着她微微一笑道:“这个奴婢还真不会。奴婢没进宫之前家里穷,一年到头也难得吃得起一回细粮,饺子这东西,那都是富贵人家才吃的东西。后来奴婢进了宫,起初是在浣衣局当差,虽说清苦,但是好歹偶尔有冷馒头垫肚子。再后来进了寿康宫,吃的也就精致了,多半都是主子赏下来的。饺子这东西倒是尝过几回,只是记不起来是什么样子什么味道的了。”
问心听她这样一讲顿时来了兴致,双手托腮,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与绿萼:“那绿萼呢?”
绿萼看了看她,腼腆的笑了笑道:“奴婢家在北方,饺子这东西不仅会吃也会做。家里虽说不富裕,到也没有姑姑那般艰难,吃的不精细,有粗粮能填饱肚子也是好的。每年到了今日,奴婢阿娘总是会做上一篮子豆腐祭拜灶神,饺子也是必不可少的。饺子皮是用白面做的,掺了少许黍粉,里面的陷是大葱和白菜,还会加少许的肉。每年这一天饺子都是管饱的,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很开心。”
“那后来呢?”问心听她这样一说,兴致越发高涨,仿佛在听说书先生说一个极为好听的故事。听绿萼说的倒是跟自己在顾家村极为相似,只是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将姑娘交给人牙子,卖到他家为奴。
果然,绿萼再说下去,脸上就黯淡了。
“去年大旱,家中颗粒无收奴婢家孩子多,上面有两个哥哥,连同下一季也种不成,阿爹便带着哥哥上山替城里人筏木头挣些银钱,谁知道木头滚下来将他压在了纪,可年头不好,家中的顶梁柱又没了,活路都成问题。奴婢阿娘一狠心便十两银子将奴婢卖给了镇上的鳏夫。那人比奴婢爹年纪还大,脾气又不好,奴婢到那的第一日趁着他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谁知道去落到了人贩子手里。”绿萼说着说着眼泪顺着眼角便流了下来,自知失态,连忙抬头拭擦。
而后再度开口道:“郡主,奴婢失态了,今天是小年,奴婢不该说这些不开心的。”
问心被她感染了情绪,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给她:“无事,有些事情憋久了反而不好,说出来心里就会舒服很多。”话毕忽然又想到什么,眉头轻轻一怵,轻声开口道:“那后来呢?你有没有再回去过,家里怎么样了?”
绿萼闻言身子一震,小脸顿时苍白无血,半响才艰难的开口道:“奴婢,奴婢被辗转卖了几次,京城离家相隔千里,所以自离家到现在已经一年多,却没能再回去。阿娘得了人家的银钱,而我却偷偷跑了,那人定然不会放过奴婢家人的,这可要怎么办?”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又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自己独自逃出来被人贩子卖掉,一路心惊胆战,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不敢抬头,哪里想过其他事情。只是现在因着闲聊,问心又那样一问,能想到的自然全部都想到了。说话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想是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敢哭出来。
她这样一说,问心和月桂都沉默了下来,绿萼家离京城太远,又过了一年光景,谁也说不准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这个世道哪有那么多好人,任谁怕是也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半响,问心才轻声开口道:“本是不该说这些,可即便不说也不能掩盖事实。人这一辈子各有各的命,现在已经年底了,若是过完年有机会,我给你些银子回家去看看。朗朗乾坤,想必那人也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
绿萼腿一软,噗通一声就对着她跪了下来:“郡主,谢谢郡主。”做了奴婢,这辈子是难回去了,可是主子和善,能有这份心思她也有了盼头,心里自然感激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