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那个被他们算计到死,都要榨干最后一点用处的云暮初。
他,那倒是不可惜的。
这条命,就此了断也罢,狡兔死走狗烹,这些事他听得多了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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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再醒来时隆冬已然过去,迎面而来的是春风拂面,草长莺飞。
矮墙破屋,茅草奄奄,母亲还在,病得昏昏沉沉,他还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只是京郊燕庄上的一个小混混。
皇帝不是景和皇帝慕子远,而是正当壮年的承安皇帝。
他可能已死过一遭,也可能那只是梦。
梦也好也罢,他到底是不在乎。
回到燕庄后没几日,他就又习惯这样的生活,日常去烦安大娘讨几文钱度日,却没想到那日见到了一位姑娘。
这姑娘温婉地叫住他,笑语盈盈,风过鬓角,容袖微起。
他回首,望着这个隔却半生相遇的人,这个和他一般可怜,遭亲姐算计而亡的云暮初。
不曾想,回到旧时,第一位故人竟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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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暮初并不蠢,也不软弱可欺。
许琛在把安大娘那女儿推下池塘时忽然有些后悔,从前真应该多和云暮初多接触接触,难得这么狠的人死得如此惨烈。
虽然他也死得很惨。
云家大夫人来时独自一人,回来却多了一人。不过他依稀记得,前世云暮初不是长到及笄之年回京便嫁了人的吗?
他心里好奇,翻了墙溜进云暮初屋里,不想这丫头胆子倒不小,屋里多了个男子也不怕。
一番车轱辘话下来他却什么也没能知道,倒是又骗了这丫头的钗子。
只不过他想这丫头必然是在诓他,分明她生母是生下她便撒手人寰了,哪里还能给她留下这钗子的!
不过不打紧,他也没说一句真话。
后来他倒真上战场去了,倒不是别的,只是这仗他上辈子打过,逮着叛军头子就割头,而后荣华富贵不甚了了。
再后来他回京,在沈府花宴,一眼便瞧见了云暮初,莺莺燕燕那样多,他也不清楚是为何,就只瞧见她。
也许是他心盲,瞧不见这丫头心里有多狠,就觉着她文文弱弱,生怕她受了欺负的。
后来又后来,他领兵出征,说回来就娶她,将军少年,鲜衣怒马,荣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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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使岁月静好,必有血流成河。
滇南城外,许琛总算明白这个道理,秦副将阴测测的笑音在他耳旁缠绕不止,太子这一招可真狠呐。
数万条人命葬送了也不在意,只为了夺他性命。他本是要保家卫国,却不想自己反倒害了满城百姓。
既然太子想要他的命,给他也就是了。
就当他还了前世背叛的孽。
自刎时不怎么疼,前生今世怨也好恨也罢,皆是走马观花般走过,神智涣散前忽而忆起了燕庄上那道温温柔柔的笑语来。
那是他的阿初呀。
他怎么偏生忘了他的阿初呢?
他最爱的阿初,他怎么能把她扔在那样吃人的京城不管不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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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他总忆起往事,人浑浑噩噩的不知所措。
送走沈棋深后阿初也恍惚了好几日,大抵她是想起了京城的故人,从前的往事。
他与她各有各的往事。
立在廊前望雨淅淅沥沥,久久儿忽而冒出来,攀住他的臂弯“喏,给你糖吃。”
他接过,抱起久久儿,望着她那圆润的小脸挤出明亮的笑容,傻乎乎地仰头问“阿爹,你是不是又惹阿娘生气了?”
怎么又惹她了?许琛笑笑,捏着久久儿的小脸“是呀,我总欺负她。”
窗里忽而又传来一道低笑声,音色分外温和“分明是你不知好歹!”
久久儿于是笑得愈发欢快,冲散了阴霾雨雾闯进心房咯咯的笑“阿爹你又被骂了。”
是呀,他总被骂。
谁让他扔下了阿初呢,如此可不得要拿一世来还的。
只是红尘一梦,也不过如此罢。世间蹉跎岁月事太多,他可不要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