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礼(1 / 2)

且说令仪在海龙府将息几日,将军府又送了补品过来,一路的劳乏便慢慢调养过来,面色红润不说,就连身量也比家里时略长了些。

碧萱和云旗日防夜防地小心看管她,再不许她出二门,日子过得也倒清静。

转眼已是吉日,长顺那边早又派了那积年的老嬷嬷来为令仪开脸理妆,碧萱又将那行礼的规矩悄向她说了。

正六品绣武补子的吉服加身,脚下是马蹄底绣鸾描凤的精致旗鞋,令仪端正地坐在妆台前,竟真有些长孙妇的贵气。因绞了脸,更显面如鸭蛋,光洁剔透,眸子黑漆漆的,青黛描了长眉入鬓,朱红的胭脂点了唇,双颊微微红晕,姿容秀丽却不失活泼。

“天底下竟有这样人物品格的美人儿,我今儿托姑娘的福,也算见识了。”老嬷嬷边说边为令仪盘了头,“我家大爷也是人才风流,气宇不凡,与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令仪只低头不语,碧萱忙搭话:“您老人家倒会说,我们姑娘大老远地来,将来夫妻和睦最好,只怕不知你家大爷的脾气秉性,冲撞了他。”

老嬷嬷从小丫头子手里接过朝冠端端正正地戴在令仪头上,往那铜镜里瞧一瞧,笑道:“姑娘放宽心,我家大爷最是知书达理、言语和善,就是在奴才们面前也没一句重话。”

妆罢,老嬷嬷领了赏银往下房休息。碧萱收拾妆奁,又命小丫头子捧过大红的帐面。

令仪忽想起一事,忙道:“那金钗呢?”

碧萱会意,从首饰匣子里寻了出来,递过去。令仪接过那镶红宝石的金钗,用力握了握,忙袖进怀里。

“大喜的日子,姑娘寻它出来做什么?”碧萱有些愤愤。

令仪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许久方有一声叹息……

也不容令仪多想,宅门之外已是唢呐高奏,鼓乐喧天,四个喜婆引得一乘朱金漆木雕花八抬大轿行至门前。碧萱与嬷嬷们一起将大红的帐面盖在令仪头上,搀的搀,扶的扶,把她送上了轿子,众人退下,方有小厮将轿抬至宅门之外。

令仪从未坐过这样大的轿,只听得轿外吹打之声不绝于耳,两只手不知怎地抖得厉害,欲要唤碧萱或是云旗来,料他们也听不见。今日她便要嫁为人妇,此后相伴于她的是一个不相识的男人和她无法左右的漫长岁月。

红纱帐面,却一颗珠泪滚落,直落在令仪交叠而放的手背上,一颗,两颗,三颗……

将军府内外一派红绸花灯,喜庆异常,博洛已久候于正门之外,因是无职白丁,只穿了绛红色滚边烫金的吉服。那迎亲的队伍走的是大曲大绕的路线,恨不能把全城都走上一遍,所以博洛站得两腿僵直,方远远看见执事仪仗缓缓行来,心内竟有些雀喜,想着茉儿今日必是要一同来的,只不知道那丫头是不是随着仪仗一起来。

身边一个近身小厮名唤得安的,最灵透不过,会猜主子心思。此刻他手里捧着弓弦箭桶,笑嘻嘻地道:“二爷,快看,大奶奶的花轿来了。”

“那些服侍她的人呢?”博洛假作随意地问。

“已经有人领着他们从后门进去,先往大爷的院子里放东西,准备侍候。”得安笑回道。

博洛微微叹气,眼见仪仗由远及近,忽止了鼓乐,执事分列两边。那雕花大轿便停在与正门一射之地。轿夫撤下,侍立一旁。

博洛接过得安递过来的弓弦和羽箭。那箭是去了铁尖的,只有红布包成个箭头。博洛搭一满弓,瞄准了轿顶,连中三箭,众人喝彩。

八个小厮走上来,将轿杠高抬上肩,稳稳地穿过正门。那正门的门槛前原放着一个炭盆,轿子经过时,一个婆子端了一小碗烧酒泼进盆里,火苗“呼”的一声窜起来。

令仪只觉脚底一暖,也心知过了火盆。只是轿子仍行了一炷香的工夫未停,心下有些吃惊,比起宁古塔的章佳府,这一品将军的府地不知大了多少倍。

一时行至额布林的院子,轿子停下,有喜婆掀起轿帘,“给奶奶道喜。”

令仪搭着她的手下了轿,另有人捧了五谷宝瓶塞进她的怀里。又有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一边一个,搀着令仪向前走。

红纱帐面,方向不辨,令仪只能跟着人走。却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道:“请奶奶高抬贵脚,从此平平安安。”令仪抬起脚迈过门槛上的马鞍,便有一股百合香气扑面而来,心中不由一坠,大约这就是她此后居住终生的屋子了。

丫头们将她引向床榻坐稳了,众人皆侍立一旁,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忽有一双手上来脱她的旗鞋。令仪一把抓住那双手:“碧萱!”

碧萱笑着拉开令仪的手,笑道:“请姑娘安心坐帐,新姑爷马上就来。”

令仪盘了腿坐稳,却仍伸出手去摸找,碧萱忙握住她的手:“姑娘做什么?”

“这床……硌得慌。”令仪小声说。

碧萱笑伏在她耳边道:“才洒了帐,姑娘忍耐些,行了礼就好了。”忽觉身前一黑,一个身形瘦高,穿着正六品武补子吉服的男人已站在主仆俩前面。

碧萱忙松开令仪的手,朝男人一福到底:“奴婢碧萱给姑爷请安,姑爷纳福!”

来人正是额林布,他脸色仍旧苍白,眉宇间却有一丝笑意,让人望之而生亲切:“起来吧。”说着也向**坐了,也不等人来侍候,自己脱了鞋,盘坐在令仪身边。才要说话,忽发觉令仪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额林布犹豫片刻,伸出手去握令仪的手,那只冰冷的小手猝不及防地向回缩,额林布用力拉住,柔声道:“珠妹妹,你别怕,是我。”

令仪顿时一惊,她早知额林布曾到过宁古塔,还在章佳府上住过几天,却不知原来他与姐姐竟是这样亲密。虽说时过五六年,女儿家的容貌易变,可只要稍微亲近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令仪和茉蓉看成同一个人。

忽然想起出阁那天,茉蓉来送金钗,也曾说是额林布亲手做的。令仪暗自咬牙,她早该猜到两人早有情义才对,一时间,心里揣度百个来回,却是再无法可解,不由地暗暗痛骂茉蓉,一家子性命攸关,她怎么能隐瞒这样的事。

身边的碧萱听了额布林的话,又见他行为如此亲昵,也是一身冷汗,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

忽听令仪低声道:“额林布哥哥,让他们下去吧,我想单独与你说话。”

额林布点点头,朝喜婆和丫头们挥挥手。“回大爷的话,这合卺酒和生饽饽……”喜婆的话没能说完,忽见额林布目光一冷,众人忙悄声退了出去。

“碧萱也出去。”令仪的声音里竟有些欢喜,像是迫不及待要与额林布独处。

“姑娘?”

“出去!”令仪的语气不容反驳。碧萱犹犹豫豫,不得不朝额林布福了一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