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和死寂。
吴步观一声叹息:“只是减缓魔化,暂时阻止魔气侵蚀,并不能让他避免化为魔物吗?”
看到如今的何离剑却禁不住苍然而笑:“谁料得到不论是什么魔咒,在魔武者面前都是形同虚设。”
沈忆琴心中酸痛,现在何离剑已经不用担心会不会成为魔物,他是魔武者。又想到他曾经一个人在玄极门经历绝命天坑的种种,进而又想到他为奴十年的种种,目中泪水一直被忍着。
甄逸世一直无法抬起头,听这对母子的相互倾吐讲述,身影更显苍老,风中枯枝一般随时会崩倒,目中的愤怒和愧疚更加浓烈。对于这个小子他还能说出什么话,只要他现在一开口便就想起连自己都恨得牙根痒痒的甄途阳,更加说不出话。
就是甄途阳将他踢落绝命天坑,但他最后还是将这位大公子救回来。如郝癸霓所说,怎么当日甄途阳没有立即冲进绝命天坑也将他救回来呢?
对这对母子好像有千言万语,但千言万语无法清洗这个孽子的罪恶,千言万语无法表达自己的愧疚,千言万语无法得到他们谅解。千言万语,也没有一个字是有用的,对这个孽子对何离剑所做的一切,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
所以千言万语没有了,对这对母子变成一个字都没有,只是恨恨咬牙,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堂堂六大门派掌门之一,在这对母子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沈忆琴声音听似平静不少,却掩饰不掉那份微微颤抖,抓着何离剑的手一直从未放开过,似乎生怕他又从身边离去,美目中尽是悲痛:“孩子,原谅爹娘所做的一切。”
最后几个字几乎说不出来。
“娘。”何离剑想起梦中所见的两条模糊不清的人影,想起这两条人影在无限剑山变得清晰,想起无限剑山当时的猝不及防,生怕现在还是梦。
怕得搂住母亲,将脸紧紧贴着她的脸,像个小孩一样,自己一松手又身处那只小竹篮在河里飘着,一松手她与父亲又转身离去,将自己孤零零留在无限剑山,颤声低道:“娘。”
这十六年中所经历的一切仿佛化作一片幻影,一去不复回,消失的过去让他都忘记了,只知道现在母亲就在身边,他必须要牢牢抓住,视线变得模糊:“娘。”
“孩子。”沈忆琴没忍住,宛若他又变成十六年前的那个男婴,十六年后,一切终于可以重新开始,这个机会只有一次,她错过了就再也无法重来。
“特别的魔咒。”吴步观凝眉。
双杰身上的魔咒是特别的,褚黥翟是,甄途阳也是,不会化为魔物的魔咒。为了得到天下四令魔族不惜改进了魔咒,让它们认为可以为自己效力的人族拥有超越他们修为的魔咒而不会沦为魔物。
从高笛可以看得出,从冼立风、贾烙山可以看出,这种魔咒所化的魔物与魔界地道的魔物是有区别的,他们彻底丧失了理智,除了疯狂杀戮根本无法做任何事。魔族不能让他们的傀儡变成杀戮工具,它们需要的是能办事的傀儡。
何离剑身上也曾经有魔咒,这就是他体内无法根除的魔气根源,吴步观感到阵阵寒意:“若非成为魔武者这魔咒该如何除去,魔咒,要怎么样才能除去?”
如果不是天意使然让他成为千年后的第一位魔武者,现在他早就因为木令不在身上而化为魔物,被玄极门的人当场击毙。就连玄极门祖传的洗魔大法也完全无效的魔咒,诞生自于退魔大战的洗魔大法都无奈的魔咒。
“洗魔大法乃是取自于魔武功法。”从成为魔武者的那一刻起何离剑就知道了,现在身为魔武者他却也仍旧对魔咒无可奈何,“因为魔武功法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所以第一位魔武者节取当中部分,进行改变,另外创立了适用于玄武者的洗魔大法。”
吴步观点头,千年前就已经证实并非任何人都能成为魔武者,就算是羽武者也不例外,那些尝试修炼魔武功法的羽武者们都死在了择义谷。择义谷,本名折翼谷,翼者,羽武者也,能御风而行的武者。
连羽武者都无法承受的魔武功法玄武者当然更不用说,以魔武功法消除魔咒完全不可行,所以在第一位魔武者的努力下,洗魔大法诞生。
何离剑恨得咬牙切齿,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身为魔武者,唯一一位对魔咒完全免疫的武者,却对遭受魔咒摆布的父母无可奈何:“我一定救你们,娘,爹,一定会,这一次让我来救你们。”
十六年前为了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父母被迫为魔族效力,也被刻上了魔咒,特别的魔咒。
现在他长大了,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救他们。
办法总是有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他坚信一定会有的。
“这就是魔族不论如何也想得到魔武者的原因。”那个九尺高的庞然巨人凝眉点头,不住摸着下巴上零碎的胡须渣滓,连他都目露钦佩,“能完全无视魔咒的武者,看着这样的武者选择人族他们不疯狂才怪,所以咒骂这种武者为禁忌,诅咒他们死去。”
魔武者这种另类的存在让人无法相信,吴步观接着将武轶霄的话说完:“若选择魔族的话,他们对人族来说也是让人恨之入骨,所以被称为异端。”
这就是魔武者,非人非魔,却既是人族也是魔族。
武轶霄担心地看一看沈忆琴:“只要她愿意其实随时可以控制你们身上的魔咒吧,这么明显的意图已经不用说了。”
说完看往那道看不见的空间裂缝,冷笑:“之所还让你们活着是想让我们跟进去,羽武者尚未诞生之前只要杀了我们几个,人族就不过是待宰的牛羊罢了,要杀我们现在可是好机会,谁知道这个空间到底是什么空间呢?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因为褚黥翟与甄途阳已经无力再战,魔族少女被迫暂时让他们活着。不过她希望众人不要回到玄泰大陆,而是追进那个神秘的空间里。在里面,她会一口气杀了如今人族最强大的武者。
她知道众人一定会追进去的,众人不得不追进去,最后一令可能就在里面。那是人族阻止魔族最后的机会了,不容许他们错过这个机会,连回去再做商权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必须追进去。
但也不是因为褚黥翟与甄途阳无力再战才被迫让他们活着,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控制双杰身上的魔咒,就像控制五大恶人的魔咒一样。
何离剑怒瞪着双眼,冷声道:“以为我们不敢进去吗?”
这是一种无声的语言,让双杰活着仿佛在说,生怕你们不敢追进来,让他们继续活着,这样有了他们两个你们总该敢追进了吧?
武轶霄看他满脸怒容和憎恨,也咧嘴嘿嘿冷笑:“你们我不知道,但老子岂是胆小之辈,就算没有你们几个老子一个人也追进去。”
说完,看一眼地上纹丝不动的何弦志,露出厌恶的神色,似乎一切都怪这个何弦志:“要不是为了救这个没用的男人,老子早就追进去了。”
何离剑一阵悲痛,咬着牙齿默不作声看着父亲,那舍身挡在自己面前的一瞬间用刀子刻在脑海中一样,挥之不去。沈忆琴用力握住他的手,满目焦急。
“连你都尽力了仍旧生死未知。”吴步观一声叹息,这就是父亲,不管多强大的力量都会毫不犹豫挡在孩子身前。
这个大块头的救人手法看着骇人恐怖,但却拥有让人折服的奇效,何离剑记得清楚。这种手法跟这个人极为相符,就像逼你不得不活过来一样,要不活过来的话那就真的死在他的手里了,极为暴力。
“哼。”武轶霄表面上气呼呼,极度不满的样子,却仍旧略微担心地看一眼地上的何弦志,“看看了,这种人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救过来,要脑子没脑子,要本事没本事,现在还不知道要命有没有命呢。”
听到他一直在不断损自己似的,地上那个人一声闷哼,开始恢复了呼吸。这口气不知道是因为他那惊奇的手法给打通了,还是被他给气得活过来,重新让已经停歇地肺部一张一合,努力尽可能多地吸入空气,以便让同样神奇一般又开始恢复跳动的心脏跳得更加猛烈。
“爹。”何离剑转忧为喜,连忙俯身将他扶起来,双手在哆嗦。
沈忆琴也惊喜万分,颤声道:“你……太好了……。”
感激地向武轶霄投去无法言尽的谢意。
武轶霄满脸毫不在乎,可语气中掩饰不住那份惊喜和终于放下的担忧:“大惊小怪,老子出手没有救不活的,我大墓碑武轶霄什么都不行,就是救人和杀人是天下第一。”
这下连甄逸世都吃惊,一直愧疚沉默的他终于露出略微安心的神色,何弦志终于醒来似乎愧疚也会因此变得轻一些。何离剑十几年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地狱一般的生活中摸爬滚打,何弦志能够活过来像是老天爷替自己给他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而这个奉了老天之命给予补偿的,就是九尺巨人武轶霄,也投以感激的目光,满是钦佩:“久闻武轶霄救人奇方乃是天下一绝,堪比姚家灵丹妙药,果真名不虚传。”
武轶霄摇摇头:“姚家算什么,老子救人的本事比他们的还神丹还厉害。”
何弦志虚弱地看他一眼,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将目光转向何离剑,触及那张与自己几分相似又带着沈忆琴的模样影子在里面的脸,一个激动,安心地微微点头。
“爹。”何离剑颤声叫道。
何弦志激动得眼角湿润,不住点头,紧紧握着他的手,张了张嘴,不知道是没力气说话还是因为激动说不出来,还是选择点了点头。
“太好了。”沈忆琴也喜得不成声,握着这对父子的手,没有其他言语。
吴步观不住捋着白花花的胡须,微笑不止。目光投向那道看不见的空间裂缝,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握紧断流剑剑柄。
武轶霄看这一家三口,唔的一声,似乎很不自在地晃**几步,不住挠着后脑勺。走几步再看一眼,那三人仍旧是那副模样,便又挠挠后脑勺晃**几步。
何弦志平静了不少,颤声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何离剑一个哆嗦,身为父母却竟然不知道孩子的名字,只觉得鼻子发酸,这对父母让人觉得无比心酸。但这正是他们身为人族最强五人的命运,没错,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名字也是一种命运。
“何离剑。”何离剑将自己名字说出来。
何弦志不住点头,显得听到之时难以抑制的激动:“离剑,好名字,离剑,离剑,别离刀剑,刀剑乃是凶物,乃是杀戮,乃是无法安定,好名字,将刀剑送离,还人族永世平安,也是魔武者该做的。”
“是。”何离剑笑了,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还有这个意思,其实何离剑三个字是养父母起的粗名,取自河里捡的谐音,但父亲的认为却是另一种意思。
正如他原本就不是无名小卒随手捡来的一样,现在更是魔武者,而他的心愿也是为了灭绝魔族。这名字没想到完全将这意思蕴含在里面,实在让人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