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钟晚都没得到刘师傅要推举她的消息,只是被愈发指派了更多的活儿。
这些活儿都是和陈巧巧她们截然不同的。
钟晚便愈发笃定,刘师傅是想借机考察她。
这天,刘师傅让她把和制墨胚的金箔送给隔壁的李全,并配合他一直制墨。
钟晚来东院这么久,与李全并不熟。
只听说他是在东院挂名,
他的舅舅是邵夫人手底下的老人,深得邵夫人赏识,一直负责与墨务府接洽,恐怕李全很快便会离开东院。
他的住处也与旁的不同,钟晚甫一过来,便看到挨挨挤挤的屋舍群中,李全的住处独自矗立在后方,房檐挂着两扇灯笼,门前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很是雅致。
钟晚拿着包裹好的金箔走上前,刚要敲门,虚掩着的人便从里头打开了。
李全身材魁梧高大,满脸的横肉,显得有些凶相。
钟晚礼节性地扬唇:“李全?刘师傅让我把金箔送给你。”
李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热络地将她请进来,端茶倒水:“怎么会麻烦姑娘亲自送来?”
钟晚被他突然的热情弄得很不自在,只是抿唇轻笑:“不碍事,一小段脚程而已。”
李全在木桌的另一旁坐下来,笑眯眯看着她:“姑娘是熙洲人?我看着不像。”
钟晚一身素蓝色短打,虽精干利落,却也不失柔美。
猫瞳圆润灵动,看着人时,总是话欲语还休一般,
低头喝茶间,更是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颈。
李全多看了两眼,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角。
“是啊,”她随意道,而后直奔主体,“金箔到了,咱们是要开始和制墨胚了?”
“姑娘稍等。”
李全嘟囔了一句“日头太大了”,便起身关了门,而后将金箔拿走与那墨胚混合。
对方在屏风后头忙碌,只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钟晚等着他指示,两人配合。
因而并未随意走动。
下一瞬,后头声响静下来,她正觉得怪异,瞥见茶杯上的倒影,眸光倏地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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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逍来邵氏墨坊这么久,不仅了解了许多市井趣谈,收集了不多素材,还对墨坊内部的规则极为纳罕。
据他所知,便是京师,休假日期都是固定的,而邵氏墨坊却可以“调休”。
因而今儿别人勤勤恳恳,而他却伏案作画,晌午的风卷着热气,他的性质丝毫不减。
罗十七在旁边给他磨墨,知道他这时候最宜静,便是一言不发。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扰人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至门口停下。
梁逍繁杂的思绪中断,搁下笔,回眸望去。
来人正是东院的墨工,整日和李全厮混在一起。
他说:“梁逍,你还磨蹭什么?李大哥不是说了,今儿喊你去帮工。”
梁逍眉心淡淡蹙起。
自从有一次,他机缘巧合帮李全解决了制墨上的一个小难题,李全便像是缠上他了。李全此人惯会偷奸耍滑,梁逍已是有些不耐,却面上未显。
只是一摇折扇,笑容慵懒道:“行,这就来。”
待那人走了,罗十七愤愤不平道:“殿下,这李全好生不要脸,三番两次把事儿推给您!我去会会他!”
梁逍却只道:“莫要冲动,对付这种小人,何须真刀实枪?”
李全这种人就是实打实的恶人,
毫不掩饰自己的龌龊,但比起那些焉儿坏的人,恰恰是最好对付的。
罗十七意会过来:“殿下……您的意思是?”
梁逍没说话,只是从木匣里拿出一个木制墨模。
两人便径直去了李全的住处,却不料想,刚一进去,便听到一声惨叫声!
一盏茶杯,骨碌碌滚到他们脚边。
只见房内,钟晚撸着袖子,把手边能扔的都往李全身上招呼。噼里啪啦一通响。
体型肥硕的李全被迎面砸了一下,眼冒金星,蜷缩在地上像一个大圆球。
他抱着脑门,求饶道:“姑奶奶,我错了,你快些停手,别让人听到了……”
钟晚叉腰,指着他鼻子怒骂:“你有胆子做这般龌龊事,没胆子叫人知道?!”
她是真没想到,李全居然色胆包天,想对她动手,还好她反应迅速,又有些功夫。
若是换了其他弱女子,恐怕就要被他得逞了!
“梁兄,快……快帮帮我……”李全看到门口站着的梁逍,慌忙呼救。
钟晚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抄起旁边的青瓷花瓶,就朝他砸去:“本姑娘没教训明白,谁也别想救你!”
然而,下一瞬,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扣住。
梁逍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取下她手里的花瓶,放回原处。
男人桃花眼微微扬起,嘴角噙着懒散的笑,一派从容优雅,
看在钟晚眼里,却多了几分可恶。
他说:“何必意气用事,惹下大麻烦?”
钟晚想起李全刚才向他求救,想必两人关系匪浅,登时觉得他们蛇鼠一窝,十分可恶。
正待启唇,门口传来脚步声,是邵夫人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邵夫人看着地上一片狼藉,惊愕:“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钟晚反应,梁逍便道:“钟姑娘与李兄方才有些误会,生出了小摩擦。”
误会?!
钟晚眼珠子都瞪大了,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之前他给了落水的她一件衣裳,她还念着他是好人呢!现在一看,果然是她想多了!
邵夫人此来是有要事,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耽搁太久,
只道:“坊里律例不准斗殴滋事,你们二位毫无约束,稍后自个儿领罚吧。”
说罢,请了旁边一须发全白的老人落座,“文掌柜,让您见笑了。先坐吧。”
文掌柜也不想掺和邵夫人的自家事,只道:“无碍,我且来看看新品。”
邵夫人看向李全,眼神示意,李全登时爬起来,拿起梁逍早先就放在桌上墨模,便进了里间。
不多时,他走出来,,墨模里已经装入锤炼好的墨胚。
墨模是长条形,其上绘着一只云顶仙鹤,仙鹤翩然破云而出,羽翼层层叠叠,极为细致立体,而那一双鹤眸,不动声色间好似衔着珠光,仙气十足又栩栩如生。
直叫人眼前一亮。
文掌柜抚着胡须,似有些急不可耐,“不知这仙鹤刻在墨上,又是何种风姿?”
待墨胚静置片刻,
李全轻轻叩击模具背后,预备弹出墨胚,却发现那墨附着力极强,一时间竟无法脱模。
他又尝试了一番,力道也重了些,却没想到,仍是毫无动弹。
他有些紧张,又试了好几次,却发现这墨像是与模具粘合一般,始终无法脱落。
这与常规的脱模似有极大不同,要知道,那些模具,轻轻一叩击就会出来。
邵怀音和文掌柜都觉得不对劲,邵怀音怕耽搁生意,心中不耐,面上却要做出寻常。
李全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踌躇片刻,求助般看向梁逍。
岂料后者正仰头望天,仿佛根本没有接受到他的暗示。
场面诡异的有几分凝滞,
钟晚挑起眉梢,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她记得这墨模是梁逍放在桌上的,敢情……他是故意整李全?
樱唇扬起,粉腮露出一抹浅浅酒窝,钟晚笑道:“李全,你为何不用自己的模具?这其他人的,你自然用不利索。”
闻言,李全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瞪了她一眼,紧跟着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不过是与你起了些口角,姑娘就这般不饶人?这模具自然是我的,你为何要污蔑我?”
钟晚不依不饶:“可若是你,如此明显的暗扣,你岂会不知?”
钟晚不打无准备的仗,她故意奚落李全,也是认准了他找不到这墨模的暗扣。
说来也巧,她曾在祖父的藏书中,看过这种模具的设计原型。
这里头有一种暗扣,为了避免塑膜过程中出现差池,
暗扣藏在极为显眼的位置,如果不清楚的人,也会不得要领。
李全登时脸冒虚汗,支支吾吾片刻,疯狂暗示梁逍。后者却连个眼神都欠奉。
眼看邵夫人面色越来越阴沉,他结结巴巴狡辩道:“我、我模具甚多,记不起来也很正常。”
说罢,他使出缓兵之计:“不如二位静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钟晚坏笑:“文掌柜大驾光临,你却不提前准备,叫人家干等着?到底是忘了,还是想回去问问那墨模主人,好找补一番啊?”
邵怀音觑了一眼文掌柜的脸色,心中已是不耐至极,猛一拍桌子:“李全,这墨模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
“把那墨模的主人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