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为君之难
刘裕坐在清凉殿內,正在撰写文字,这是他与母后寇淑连日论政的精华,他准备整理为《义利新解》,由身边的士人整理成文,准备刊行天下,以正视听。
“陛下,此文———“身旁的周举捧著书卷,眉头紧锁,“恐怕不妥。“
刘裕抬眼:“哦“
周举面色凝重:“自古君子喻於义,小人喻於利。陛下若公然以『利”为治国之要,恐遭天下士人非议。“
一旁的法真也躬身附和:“儒家以仁义为本,若朝廷重利轻义,只怕会动摇国本。“
刘裕手指轻轻敲击案几,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那依二位之见,朕该如何治国
周举挺直腰背:“当以德化民,以礼正俗,使天下人知耻而向善,自然国泰民安。
刘裕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朕问你们一一若边疆告急,国库空虚,朕是该跟將士们讲仁义,还是发足粮餉若灾民遍地,易子而食,朕是该劝他们守节,还是开仓放粮“
周举一愜:“这—
法真硬著头皮道:“即便如此,也当以义导利,不可本末倒置。
“母后说利有长远、眼前,大小上下之分,母后所言之大利、长远之利,增加下层之利,在朕看来就是儒家大义,就是以义导利——”
“天下人多喜欢眼前小利,不在意下层之利,若是朝廷公然提倡,必然会败坏人心,这也不是太后、陛下所愿!”
“卿此说有一定道理,朕也有此忧,但有人打著圣人的旗號,反对朝廷的诸般施政,有故朕才要出版《义利新解》以正人心——“
“陛下,我大汉是圣人之言治国,这等文字对外出版恐不妥当”
刘裕眉头紧锁,他看向平时沉默,话语不多的虞恭,“虞卿以为当如何”
“陛下何不问一问太后”
皇帝点点头,而周举、法真不满,看向虞恭,我们明明在教育天子,让皇帝多遵照圣人之言,
你老兄在搞什么
虞恭则不然,他牢牢记住父亲的教诲,陪王伴驾一定要谨言慎行,遇到爭论之事,劝说天子问一问太后,千万不要隨便表態。
虞恭很清楚周举、法真之言都是传统儒学那一套,可问题是太后最厌恶的就是被儒学束缚,而且自家父亲又是在外的大將,不断被大臣们怀疑造反,他又怎么可能违太后,那不是给父亲惹麻烦吗
而虞恭本人也觉得太后所说是对的,比较好理解,相反儒学以君子、小人之分,贬斥一切言利者,多少有些偏颇,皇帝不满意想做一番澄清,这不是应该的吗
皇帝没在意身边大臣的態度,他只是本能的不舒服,母后和朕所言与圣人之言不同,那就一定要听圣人的做一些澄清都不行
刘裕不满意,甩甩袖子就离开了,来到了寇淑的住处,此时得到小宦官报告的寇淑实际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默默听著儿子说完,这才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皇帝,现在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杀人了吗“
刘裕低声问:“.———因为他们不听话“
寇淑摇头:“不,这天下不仅仅是我刘氏的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刘氏愿意与天下有才德之士共享,想法有些分歧也不奇怪,但这是有前提的,必须服从两点,一是有利於刘氏天命永存;二是有利於护佑天下黔首。“
寇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可现在的问题是,有一些士人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可一旦触及他们的根本利益,便寧可国家衰亡,也不肯变通半分。
我儿编写《义利新解》,促进三学融合,乃是有利於刘氏天命永存,有利於护佑天下黔首的好事,但因为其中触及到一些儒家的说辞,他们就是不买帐。
他们不买帐的原因並不是他们不知道我儿所言有理,而是他们绝不允许我儿挑战儒学,他们需要儒学压在我儿头上,而他们凭藉著对儒学的解释权,就可以在思想上压制我儿,让我儿做他们想要的那种所谓的仁君!
而这种仁君是什么货色,我儿肯定很清楚,说白了,这些人也是为了利,只是这种利,表面看不见,摸不著,所以更有欺骗性!”
刘裕听完,勃然大怒,他咬著牙说道,“原来这两个混帐东西竟欲朕为傀儡木偶,朕饶不了他们!”
“这样的人很多,我儿难道要全部杀光吗”
“母亲以为如何做”
“我儿不是在编写《义利新解》吗这就是立言,爭夺对天下人思想的控制权,这自然捅到了儒家的要害,所以这两人哪怕违你,也要坚决狙击!”
“原来如此如此,朕明白了,他们越不让朕做,朕偏做!”刘裕恶狠狠说道,“国家养土,是为了有所用,既然不为我用,留之何益孩儿请求罢免此二人!
“罢免太便宜两人了!朕给两人如此多的恩典,他们必须还回来!”寇淑提高声音:“我儿不是要探索天竺吗可让周举、法真出外!
传詔,令周举、法真为謁者,周举走海路,法真走陆路,前往天竺,著两人一路记录地理人文,並传播儒学於各个胡国!“
小皇帝多少有些仁厚,听母亲这么一说,有些犹豫,“此二人虽居心回测,但颇有学问,又陪伴朕一段时间,母后,这一路颇为艰险,他们若是—”
“皇帝不要忘了,你的舅舅也被赶到秋黄岛了,这也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难道这两人还能比你舅舅高贵
朕实际上也是爱惜他们的学问,才逼著他们出去走一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当他们出行一番,了解到天下事,或许就会改变思想,支持我儿的理念!
若是他们运气不好,死在路上,那就继续派人,现如今朝廷普及教育,越来越多的人可以读书,日后天下有才德的人车载斗量,我儿又有何惧”
“孩儿明白了!”
隨著寇淑的詔令,原来颇有前途的周举和法真直接凋零,寇淑安排东汉有名的强项令董宣重孙周平(代表法家),又选张衡门生徐勛(代表格物学派)入侍天子,还让倒霉的马融给天子撰写《义利新解》。
与其他两人欣喜无比不同,马融差点又要哭了,太后不能总对抓著他这一头羊使劲呀,为什么这种破事都让他来做!
寇淑贬斥两人,又提拔两人的做法,自然引发朝廷震惊,而知道原因之后,有人感慨此二人颇有胆量,但太过愚蠢,你们等一等不行吗有的则笑话两人愚蠢,有的则无奈,这对母子竟然是一路货色,难道儒学要衰落了吗
也就在这些人感慨之际,周举和法真身著使节袍服,面色灰败地站在车驾前,此去天竺,九死一生,而他们身后,是朝廷重赏的勇士,也给了安家费的多名精锐骑兵一一名为护送,实为押送...
他们离开后,刘裕心中五味杂陈,寇淑看到他心不在焉,淡淡道:“心疼了『
刘裕摇头:“孩儿並没有,只是有些担心,日后大臣们会不会不再进諫
“真正以国家社稷为重的大臣,该说的还是会说,对那等就事论事的大臣,我儿一定要宽容!”
寇淑微微笑了笑:“我儿要想尽展才华,就必须有自己的理念,这就不可避免遇到理念之爭,
而理念之爭从来不是靠辩论能贏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指向西方:“当年张騫通西域,十三年间困顿潦倒,却为大汉开闢万里疆土,若这两个书生成功出使天竺,让我大汉充分了解天竺地理民情,让大汉子民可以不断从天竺获利,如此一来,他们同样做了有利於大汉的功德事,这比他们乱读书要好得多“
“孩儿明白了!”
南阳郡的暑气比洛阳更盛,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郡守府內,赵戒和胡广对坐案前,案上摊著厚厚一叠书卷一一全是来氏家族鱼肉乡里、残害百姓的罪证。
“诛杀违法的二十多个宾客和两个旁支族人,足够了。“胡广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语气平淡。
赵戒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一闪:“胡兄,你是在说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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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广放下茶盏,神色不变:“赵兄,来氏是南阳大族,姻亲遍布朝野,又有武安长公主和来卫尉在,若真按律严办,只怕会牵连太广。“
赵戒冷笑:“所以,那些被他们虐杀的黔首,就白死了强占民田,逼得百姓流离失所:
私设刑堂,將反抗者活活打死;掠人妻女,充作奴婢,稍有反抗便沉塘溺毙。
最令人髮指的是,上月一名来氏宾客醉酒,当街虐杀一对卖柴的父子,只因嫌他们挡了路。郡衙接到报案,却迟迟不敢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