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江南之行
元泰五年冬，袁渠离开昆明县时，西南的湿冷已渗入骨髓。他裹紧粗麻斗篷，望著前方蜿蜓入云的栈道，深吸一口气。
“贵人，前面就是巴郡了。“隨行的护卫张武指著远处云雾繚绕的群山，“过了巫峡，便是江夏。“
巴郡的栈道悬於千仞绝壁之上，木板年久失修，踩上去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袁渠扶著湿滑的山壁前行，耳边是怒江奔腾的咆哮。
贵人当心！“张武突然厉喝。
袁渠猛地侧身，一块拳头大的山石擦著他的鬢角砸落，坠入深渊，许久才传来一声闷响，抬头望去，峭壁上方云雾繚绕，不见人影。
“不是落石。“张武握紧刀柄，低声道，“这栈道年久失修，怕是撑不了多久。“
袁渠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每走一步，脚下的木板都在吱呀作响，仿佛隨时会断裂。山风呼啸，吹得人睁不开眼，他不得不贴著岩壁，一寸寸挪动。
突然，前方传来“咔“一声脆响一一“退后！“张武一把拽住袁渠的衣袖，只见三丈外的栈道轰然坍塌，木板如落叶般坠入深渊。袁渠的靴尖堪堪悬在断裂的边缘，碎石滚落，久久不闻其声。
冷汗浸透了袁渠的后背。
“绕不过去了。“张武咬牙道，“只能攀岩。“
袁渠望向身旁的峭壁一一岩缝间偶有突出的石块，湿滑的青苔在阳光下泛著危险的光泽。
“走。“他简短道。
两人解下包袱，徒手攀爬。袁渠的指甲抠进岩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阵狂风袭来，他险些脱手，幸而抓住了一截枯藤。
“贵人！抓紧！“张武在下方喊道。
袁渠咬牙向上攀去，终於爬到一处稍宽的岩台。回头望去，脚下的怒江如一条细线，栈道的残骸早已不见踪影，这一路，竟比刀剑相向更令人胆寒。
三日后，袁渠雇了一叶扁舟，顺江而下，巫峡的冬日阴森可怖，两岸峭壁如刀削斧劈，猿啼声在雾气中化作悽厉哀鸣。船夫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摇櫓时总盯著浑浊的江水。
“郎君是洛阳来的官佐吧“老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这巫峡里有鬼见愁，十船过九船翻。“
袁渠不动声色地按住袖中的密奏：“哦何为鬼见愁『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残牙：“前面三里，江心有块暗礁，很容易撞上，水底下全是沉船的冤魂。“
话音未落，小船突然剧烈摇晃！
一道暗流如巨手般將船身横推，险些撞上右侧的峭壁！
“稳住！“张武扑向船尾，与老汉一同扳住擼柄。
袁渠死死抓住船舷，江水劈头盖脸砸来，灌进他的口鼻。咸腥的江水呛得他眼前发黑，耳边只剩下船体与礁石摩擦的刺耳声响。
“要撞上了！“老汉嘶吼。
千钧一髮之际，船身擦著一块黑的礁石掠过，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袁渠回头望去，
只见礁石上缠著无数断裂的缆绳，像水鬼伸出的枯手最后一段水路，袁渠改乘商船，西陵峡的险滩號称“鬼见愁“，商船在激流中顛簸如落叶，袁渠死死抱住梔杆，看著船夫们喊著號子与漩涡搏斗。
“郎君抓紧！“老船主嘶吼，“前面是將军箭』，去年沉了三十条船！“
话音未落，商船突然横摆！
一道暗流如巨蟒般缠住船身，將整条船甩向左侧的礁石群！
“左满舵！“船主声嘶力竭。
舵手拼命扳动舵柄，船身与礁石擦肩而过，船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袁渠的指甲抠进桅杆，
木刺扎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突然，船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一一“触礁了！“有水手尖叫。
商船剧烈震颤，江水从船底裂缝喷涌而入。袁渠与张武抄起木桶拼命留水，冰凉的江水没过脚踝，很快漫到膝盖。
“弃船！“船主绝望地喊道，袁渠將油布囊牢牢系在胸前，抓住一块浮木跳入江中，激流立刻將他捲入漩涡，眼前一片昏黑。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榨乾，耳畔只剩下水流轰鸣，就在意识即將消散时，他的后背突然撞上浅滩。袁渠挣扎著爬上岸，呕出几口浑浊的江水。
张武拖著伤腿將他拽到高处：“贵人.——我们活下来了。“
袁渠望向江心一一商船的残骸在漩涡中打了几个转，最终消失在白沫翻腾的江水中。
当江夏城墙终於出现在晨雾中时，袁渠的麻衣已破烂如渔网，“贵人，到了。“张武声音沙哑，肩上被礁石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要不要先治伤“
袁渠摇头，从油布囊中取出完好无损的纸张，上面记录著：“腊月初七，巴郡栈道崩坠；初九，巫峡暗流噬舟；十三，西陵滩船毁几死......
袁渠踏上江夏码头时，双腿仍因西陵险滩的顛簸而微微发颤，他扶著张武的肩膀，深吸一口气，潮湿的江风里混杂著泥土与汗水的味道。
但不远处，鼓声如雷，號子震天。
“大人，您看一一“张武指向江岸。
只见数里长的堤岸上，黑压压的人群如蚁群般蠕动。衣衫槛楼的移民肩挑手扛，將一筐筐泥土堆上陂塘，监工的官吏手持皮鞭，在烈日下来回巡视。更远处，新开垦的稻田如棋盘般铺展，这哪里是边郡分明是朝廷的粮仓！
袁渠刚走进官道，一面丈余高的牛皮大鼓突然炸响。鼓声如闷雷滚过地面，震得他耳膜生疼，“快！日落前这段堤必须合龙！“一名穿絳色官袍的矮胖男子站在鼓车上嘶吼，腰间银鱼袋隨动作叮噹作响。
移民们闻声加快脚步，几个瘦弱的身影跟跑著栽进泥浆，立刻被鞭子抽得爬起来。袁渠注意到，他们的小腿布满溃烂的疮口一一那是水虫病的痕跡，
“下官江夏郡丞周稷，见过袁黄门！“矮胖官员突然小跑过来，笑得满脸褶子挤作一团，“黄门舟车劳顿，怎不先派人通传下官好设宴洗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