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畔,大雨滂沱。
水雾氤氲间,远树一片朦胧,唯闻雨打屋檐声急,雨水顺着青瓦坠入河中,漾开圈圈涟漪。
何家庄便静伏于雨幕深处。
白墙黛瓦,屋舍连绵,这本是能容百余口的热闹大院,如今却不见炊火,不闻人声。
灭门惨案过去未久,庄子似被抽去魂魄,梁间无燕,院角生苔,连雨声穿过空廊的回响,都透出死寂。
尤其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色如凝血,宛如墓穴封石。
门上赫然印着五个血色手印,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动手前惯留的标记。
五个手印则意为五日后上门,为的便是让何家人在最后的日子里饱尝恐惧。
路人行经此地,无不色变,或低头急走,或绕道远避,生怕沾染不祥。
即便偶有流民泼皮窥见园空,慑于李莫愁的凶名,也无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以致惨案三月有余,这庄院仍空旷如墓,无人惊扰此间死寂。
“轰隆——”
墨云翻涌,一道电光裂空,惊雷炸响,震得老树乱颤,雨点如鼓,天地混沌。
“吱呀——”
雷雨交加中,那两扇印着血手印的朱漆大门,发出一声涩响,被人从外推开。
裘图头戴黑绸斗笠,立于雨中,指尖捻动乌木佛珠,负手迈过门槛。
“喂!那后生,别进去,免得惹上江湖祸事!”对街檐下避雨的过路人大声提醒。
裘图恍若未闻,身影已没入影壁之后,穿行于空庭廊庑之间。
庄内亭台俱全,规模不小,而今唯有雨水冲刷青石,却冲不散砖缝木纹间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尽管尸体早已被官府或好心人收殓,但裘图嗅觉敏锐非人,哪怕时隔三月,也在片刻后便已辨出,若何家人皆死于此,该是四十七人。
其实何家本族不多,枉死者多是仆役、护院、厨娘等无辜之人。
裘图闲庭信步穿过一道道圆拱门,一进进院落,最终在一处较为宽敞的厅堂前驻足,微微颔首,似是对此地颇为满意。
此地虽不算宏伟广阔,但亭台俱全,屋舍完好,作为他暂时栖身、收拢势力的据点,已是绰绰有余。
待安顿好外甥,慑服周边势力,过几月便去陆家庄,以逸待劳,毙了李莫愁,既为姐姐一家报仇,也可扬名立万。
他裘某人最不怕的,就是所谓的魔头。
之后便可前往绝情谷,救他那位被囚禁的姑婆——铁掌莲花裘千尺。
待人手资材积攒充裕,再前往湘西,于昔日五指峰上重建铁掌帮。
而那五指峰属衡山一脉,正好将重建未久的衡山派一并扫平,灭个干干净净。
思绪既定,裘图推开一间看似整洁的卧房,一股婴儿乳香淡淡飘来。
窗外,雨势愈发猛烈,如同天河倒泻,庭院中的小池塘水面上,溅起无数纷乱跳跃的水花。
城南郊外。
一间看似普通的农家小院,院中矗立着一座木制两层阁楼。
阁楼前院落平整开阔,约有二十余丈见方,四周以简单栅栏相绕。
院落中栽种着些寻常花木,虽无奇珍,却也佳木茏葱,翠色欲滴,显见主人家生活虽不富贵,倒也殷实安稳。
天色晦暗,乌云压顶,大雨如注,檐下水帘密挂。
一楼屋内,传来敲打之声,只见一名腰膀粗壮,面色黝黑的汉子,正俯身于一条长凳前,卖力地打磨着一件未完成的木器,看模样是个老实本分的木匠。
他身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同样生得浓眉大眼,神情憨厚,正认真地帮着父亲打下手,递送工具。
檐下,一不足周岁的男婴穿着枣红袄子,正蹒跚学步。
一妇人年约三十,发髻盘起,手端碗勺,蹲在婴孩面前,眼含慈爱,轻声道:
“求儿乖,来,吃米油咯。”
勺递至唇边,婴孩咂嘴挥臂,甚是欢喜。
妇人莞尔开笑,柔声道:“瞧把你乐的,慢些吃,不着急。”
对此妇一家而言,此子虽非亲生,但在这年月,男婴何等金贵。
何况丈夫说过,此子乃落难凤凰,将来或许还能靠他享福。
“轰隆!”
震耳雷声炸响。
男婴被吓得浑身一颤,小嘴一瘪,晶莹的泪珠瞬间涌出眼眶,放声大哭起来。
妇人赶忙将碗勺放在一旁地上,伸手将男婴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拍背,连声哄道:
“乖哦,求儿不哭不哭,娘在呢,娘在这儿呢。”
“咱们不怕打雷哦,不怕……”
婴孩小手紧抓妇人衣领,头埋胸口,啼哭不止。
倏然,电光再闪,如利剑破空。
妇人急掩婴孩双耳。
“轰隆隆——!”
雷声更烈,似要撕天。
妇人眉头紧皱,面色不虞望向乌沉天色。
忽然,妇人瞳孔骤缩,脸上血色霎时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只见那粗壮的树干枝桠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