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寺后院。
枫香古木挺拔,树皮皲裂如壑,枝梢红叶如焰。
寒风萧瑟之中,叶片翩跹而落,为青石小径铺就一层殷红。
树下一方石台,裘图盘膝而坐,左手缓捻乌木佛珠,与一位身披赤色袈裟的老僧对弈。
石台上清茶两盏,白烟袅袅,纵横交错的棋盘间,黑白两色正杀得难解难分。
老僧执白子,指腹反复摩挲棋子,眉宇紧锁,捻须沉吟道:“那赤练仙子李莫愁,一身邪功着实了得,偏生心性乖戾扭曲。”
“何老拳师一家,只因一个何字犯了她的忌讳,举家便遭了屠戮,血流漂杵……”
“唉,此等杀孽,嗔毒深种,恐难化解啊。”
说着,谨慎落下一子,眉头锁痕反深,“更棘手的是,此魔行踪飘忽,居无定所。”
“纵有消息传来,待师侄寻去,怕也早已是人去楼空,空留一地狼藉。”
但见裘图神色淡然,左手于胸前盘转佛珠,右手从容取子落定,腹语温润却字字清晰道:
“此獠恶贯满盈造下无边杀业,小僧身为佛门行者,自当以金刚怒目之威,行菩萨低眉之渡。”
“若能度化,消弭一场浩劫,免却江湖同道再遭荼毒,亦是功德。”
言罢,端起清茶,轻呷一口。
老僧微微颔首,目光如炬,紧锁着棋盘上变幻的杀机,动作迟缓取子,沉声道:
“师侄这份慈悲心肠,老衲明白。”
“当年天龙寺高僧在陆家庄婚宴上出手,制住那魔头,曾定下十年之约……”
但见其指腹反复摩挲着一枚棋子,眉宇间纠结之色更浓,“屈指算来,明年三月十八,暮春时节,便是那十年之期届满之日。”
裘图捻转茶杯,腹语平和道:
“嗯……如此一来,倒省却了天涯寻踪之苦。”
“届时,小僧便提前赶赴陆家庄,静候那李莫愁自投罗网便是。”
老僧凝视棋局,如陷悠长思绪,终是落下一子,仿佛卸下千斤重担,长吁道:
“何家庄如今诸事,老衲所知已尽数相告,如何处置,师侄心中自有丘壑,老衲不多置喙。”
见裘图闲适落子,毫无烟火气息,老僧复正色道:
“然嘉兴府这潭水,江湖势力盘根错节,许多又与官府牵连甚深,牵一发而动全身。”
“师侄欲行大事,当如烹小鲜,贵在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说着,枯手没入棋盅,却久久未捻起棋子,沉声续道:
“再者……昔日铁掌帮威震江南武林,颇有些横行霸道的意味,再加之那裘千仞更是……”
“唉,这风评二字……总之师侄若以尘世身份行走,怕是多有掣肘……”
话至此处,老僧眼中精光乍现,似窥得一线生机,迅疾落子。
“无妨,小僧心中有数。”裘图应声道。
不为所动,一子轻落,棋局霎时风云突变。
此子如画龙点睛,勾连四方散兵,一股沛然莫御、气吞山河之势隐然成形。
老僧见状,执子的手悬在半空,欲落难落。
明明棋盘空处尚多,却给他一种无处容身、四面楚歌的窒息感,不由沉声叹道:
“师侄当真是奇人,老衲钻研棋道数十寒暑,今日竟大开眼界,此等妙手,闻所未闻。”
老僧枯坐,凝视棋局,眉间深锁,指尖棋子几度拿起又放下。
良久后终是强行落下一子,慨然道:
“般若院传书,盛赞师侄佛法精深,武功已臻化境,位列绝顶……今日一局,可见神韵,诚非虚言。”
但见裘图嘴角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弧度,落定最后一子,乾坤就此抵定,摇首温声道:
“尘缘未了,这佛法精深又谈何说起。”
千年棋道,后世演变无穷。
裘图所施的更是那黑白子这等棋道大家所研精妙棋路,老僧棋艺在其面前,确如半桶水无差。
但见裘图旋即起身双手合十道:“禅师承让。”
言毕,转身便朝院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