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都府一路向西，前往那遥远的昆仑山脉，路途漫漫。
这一次，叶昀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急着赶路。
他放缓了脚步，牵着马，与严江朋并肩而行。
沿途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都成了他信手拈来的教材。
“江朋，你看那座山。”叶昀抬手一指远方连绵的山脉，“那是邛崃山。
当年西汉的司马相如，就是在这里，一曲《凤求凰》，把富家千金卓文君给忽悠瘸了，连夜私奔。”
严江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默不作声。
“还有咱们脚下这条路，叫‘茶马古道’，几百年前，
就是靠着无数个像你我一样的脚夫，一步一步，把川蜀的茶叶背到雪区，换回他们的马匹。”
叶昀一边走，一边闲聊般地说着沿途的风土人情，历史典故。
严江朋起初只是默默地听着，后来，也会偶尔问上一两句。
但叶昀并不在意，他自顾自地讲。
讲累了，便停下来，指着路边的一棵老松，一朵野花，
讲解《长春功》里“效法天地，顺应自然”的养生至理。
又或者，看着天边流云，讲解《全真大道歌》中“气为根，意为神，形随意动，意随心发”的武学奥义。
他不再单纯地传授那些狠辣的杀伐之术，而是开始为严江朋构筑一个更宏大、更完整的武学世界观。
耳濡目染之下，严江朋的心境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他体内的“醉云仙”原浆药力，在《长春功》的调和下，
被缓缓吸收，化作精纯的内力。之前因为强行催发潜能而留下的暗伤，也渐渐被修复。
他的实力，在这一路之上稳步提升，不知不觉间在二流中又精进了些许。
这天夜里，篝火燃起，噼啪作响。
火光映着二人沉默的脸。
良久，一直盯着火焰发呆的严江朋，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昀哥……”
“嗯？”叶昀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
“你说……杀了灭绝师太之后呢？”
严江朋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茫然，“之后……我该做什么？”
家没了，亲人没了，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目标就是报仇。
可报了仇，然后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叶昀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
他拿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篝火，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他声音平静。
“报仇，只是你人生路上的一个坎，一道关，过去了，就过去了。它不是你人生的终点。”
“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你的武功，才算是真正踏入了门径。
到那时，你或许才能真正看清，自己想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叶昀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当今世道这么乱，到处都是吃不饱饭的可怜人。
你若是将来有了足够的能力，又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不妨多去山下走走，看看那些普通人是怎么活的。
力所能及，帮他们一把，或许比你一个人在山上练剑有意思得多。”
严江朋咀嚼着叶昀的话，若有所思。
……
一个半月后。
昆仑山脚下，一个炊烟袅袅的小村落。
叶昀和严江朋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此地。
不远处，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村妇正在田间劳作。叶昀走上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大嫂，请问朱武连环庄怎么走？”
那村妇被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吓了一跳，手里的锄头都握紧了几分。
但当她看清叶昀那张俊朗无害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个少年身上挥之不去的沉郁后，心里的戒备又放下了几分。
“两位后生，你们要去那个庄子？”
村妇王二妞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心地提醒道，“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庄子里养着好多恶狗，凶得很，前些日子还咬伤了邻村的人。
你们要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别去了。”
“多谢大嫂提醒。”
叶昀笑道，“我们只是去寻个亲戚，在下也粗通几手庄稼把式，不惧那些恶犬。”
王二妞见他坚持，又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偏西。
“这会儿上山，天黑都到不了。
要不……要不嫌弃的话，就去俺家歇一晚，吃口便饭，明儿一早再上山吧。”
这个淳朴的妇人，热情得让严江朋有些不适应。
自从家破人亡后，他所见所闻，皆是江湖的险恶与算计，是盐帮的贪婪与凶残。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叶昀倒是坦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二人跟着王二妞，走进了一间低矮的茅屋。
屋内的景象，让严江朋心头一震。
家徒四壁，说的就是这里。除了一张破旧的木床和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再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可就是这样一间屋子，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王二妞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招呼他们坐下，自己则开始生火做饭。
“俺家穷，也没啥好招待的，就点粗茶淡饭，两位后生别嫌弃。”
她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家的事，脸上洋溢着一种严江朋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幸福。
“……俺家那口子，是个打猎的好手，就是人憨了点。
不过他对俺好，前几天还专门上山砍了木头，给俺做了根簪子，可好看了！”
说着，她献宝似的从头上拔下一根做工粗糙的木簪，递给叶昀看。
那簪子，在严江朋看来，简直丑得没法看。
可王二妞的脸上，却写满了骄傲和欢喜。
“真漂亮。”
叶昀接过木簪，由衷地赞叹道，“大嫂心灵手巧，人也漂亮，戴上这簪子，更好看了。”
这话不是恭维。
王二妞虽然穿着粗布衣，脸上也有些风霜的痕迹，但五官端正，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确实是个耐看的女子。
被他这么一夸，王二妞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羞赧地低下头，抢回簪子，手脚麻利地重新插回头上。
严江朋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幸福笑容，脑海里忽然闪过姐姐严江灵和自己母亲的脸。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
与金钱无关，与武功无关。
他心中那块因仇恨而凝结的坚冰，在这一刻，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背着弓箭和猎物的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汉子一进门，看到屋里多了两个陌生男人，眼神瞬间变得警惕，手下意识地就握住了腰间的柴刀。
“你们是什么人？！”
正是王二妞的丈夫，李二牛。
“当家的，你回来啦！”
王二妞连忙起身迎上去，解释道，“这是两位问路的后生，天晚了，俺就留他们住一晚。”
李二牛哪里肯信，一双牛眼死死瞪着叶昀二人，把他们当成了图谋不轨的歹人，作势就要动手。
“锵！”
严江朋下意识地就要拔刀，却被叶昀伸手按住了手腕。
叶昀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冲李二牛拱了拱手。
“这位大哥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走。”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的食宿钱，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李二牛看着那块银子，又看看妻子焦急的脸，脸上的警惕才慢慢散去。
他憨厚地挠了挠头，接过银子，乐呵呵地揣进了怀里。
“嘿嘿，那……那成，你们住西屋。”
夜深了。
严江朋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却毫无睡意。
隔壁东屋，隐隐约约传来王二妞压低了声音的埋怨。
“李二牛，你心黑啦？人家就是借宿一晚，吃口饭，你敢收人家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