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回头,想要对那个为她指引方向的年轻人道谢,可身后除了翻涌的浓雾,空无一人。
从医院复查回来,雾气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
楚牧之搀着安心下来的陈阿婆,却故意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绕远拐进了另一条更为僻静的老街。
他想验证一个猜想,这场庞大的城市“对话”,是否真的无处不在。
答案很快揭晓。
他停在了一家拉下卷帘门的修车铺前。
铺子门口,几个废旧的轮胎被堆叠起来,精准地形成了一个指向街道深处的箭头。
而在最顶端的轮胎上,静静地压着半块黑色的木炭。
看到那半块木炭的瞬间,楚牧之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的思绪被瞬间拉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夜。
奶奶最后一次化疗,他陪在病床前,医院的暖气坏了。
半夜,他跑遍了整个街区,才从一家即将关门的烧烤店老板那里,讨来了这半块能烧得最久的果木炭,在小铁盆里点燃,为奶奶驱散了生命尽头最后的寒冷。
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深埋在心底的记忆。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块粗糙的木炭,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遥远时空的温度。
他站了很久,直到眼眶有些发热,才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任何组织或个人的统一规划。
这些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标记,这些看似随意的细节,都是这座城市里无数人共同记忆的碎片。
当灾难降临,当现代文明的秩序崩塌,这些沉睡的记忆便被唤醒,自动地组织、复现,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每一个孤立的个体重新连接。
这不是人为的系统,这是这座城市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呼吸,用所有居民的集体潜意识,在编织一张保护网。
回到家中,安顿好陈阿婆,楚牧之关上门,脱下被雾气浸得微湿的外套。
他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将水壶灌满,放在炉灶上。
很快,白色的水汽升腾而起,扑在冰冷的厨房窗户上,迅速凝结成一片朦胧的白。
他看着这片白雾,心中百感交集。
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安全感包裹着他。
他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想和刚才那位用蒸汽传递信号的邻居一样,在窗户上写下“到了”两个字,向这个沉默而伟大的系统报一声平安。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玻璃的刹那——
那片光滑的雾面上,竟自行蔓延开了三组清晰无比的点划痕迹。
.../---/...
不是他写的。
楚牧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他猛地回头,望向窗外翻滚的浓雾。
就在视线尽头,一个矫健的猫影仿佛在雾中一闪而逝,快得像一个错觉。
他知道了。
这座城市,已经学会了替人说话。
而他,以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只是它的倾听者。
同一时刻,万里之外的巴黎。
华人街一家灯笼铺的店主,正用软布擦拭着一盏挂在门口的古董宫灯。
当湿润的布拂过灯罩的纸面,一层薄薄的雾气短暂地浮现,一行纤细的汉字小楷在雾气中一闪而过,随即消散。
“下一站,平安。”
回到家中的楚牧之,缓缓放下了悬在半空的手。
他看着窗外那无边无际的浓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家门口那片空荡荡的玄关角落。
在这座能够自我言说的城市里,信息的传递已经不再是问题。
但如果……如果需要的不仅仅是信息呢?
一个念头,如同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悄然萌发。
在这场宏大的对话里,或许,还缺少一种更实在的语言。
他环顾着自己这间小小的屋子,目光最终落在了门边那个闲置的角落上。
也许,这些城市里的空白之处,并非真的空白,它们只是在等待,等待一种新的词汇被填入。